成长的力量 从悲壮走向豪迈

2018-05-12 05:31:04来源:华西都市报编辑:顾强

汶川县萝卜寨村一名释比在废墟上敲起羊皮鼓。杨涛摄

李逢春在平武县南坝镇采访。

谭曦在直升机上拍摄灾区新貌。

【编者按】

“10年,看似漫长,却又是弹指一挥间。”人对时间的感受并不以意志为转移,10年中,时间足以改变一切,废墟变为美丽新城,小树成长为了栋梁,生活逐渐恢复平常。

10年前参与采访汶川地震新闻的华西都市报记者,每次谈及当年的事情,个个都必说:“难忘。”记者这种职业,更让他们对曾经采访过的人物、地方,多了一份牵挂和关注。

在这些记者中,有的后来多次赶赴地震灾区,见证灾区的重生,看到废墟上长出青苔,大地上拔起高楼,阴影中照进阳光;有的对仅仅一面之缘的采访对象牵挂多年,因为采访对象让记者对生命和亲情有了更透彻的理解;有的与采访对象一直保持着联系,感受着对方对生活的热情和乐观,对生命的执著和坚强。

今天,正是“5·12”汶川特大地震整整10年。我们特别约请了华西都市报在当年派往地震灾区采访的4位记者,倾听他们讲述这10年的故事。

再还人间一个锦绣巴蜀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谭曦

10年,看似漫长,却又是弹指一挥间,它给人的记忆是没法抹灭的。至今,我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天下午2点28分时的所有场景,一切如同在眼前。

地震发生时,编辑部所有人都一股脑地冲到了红星路上。作为摄影记者的我,在大脑短暂断片后,又本能地冲回办公室抓回了落在办公桌上的相机。

当年我年轻气盛。地震后不到10分钟,我就骑着摩托车穿梭在街市中,一阵狂拍。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得遇上一场地震,就得拍上几幅好照片。

但这场地震的灾害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判断。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会成为5月的国之殇,是灾区人民记忆中那不可碰触的痛。

成都市区新光华街口,在路口的空地上,挤满了成都市一所妇产科医院的医生、孕妇和家属。几十位市民自发地手拉着手围起大圈,确保一场街头接生手术的顺利进行。

透过人群中的缝隙,一位身穿手术服、头戴消毒帽的年轻男子,正蹲在一台担架车旁,握着一位虚弱产妇的手,无言地对视着,他们在等待着小生命的降临。

突然,男子将产妇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像是在说:“老婆,你不要怕,一定不会有事,我们的孩子会平安降生。”我按下了快门。

第二天,《丈夫亲吻待产妻子》的照片在华西都市报发布后,感动了中国,被网友评为“网上十大感动照片”之一。但是,如果时光能够回转,我只希望那场灾难没有发生过,我也从来没有机会记录下这幅照片。

从地震发生,到3年立川,再到10年重建,我有幸见证了灾区的重建,记录了许多凤凰涅槃的感人瞬间,更有幸参与了中国新闻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航空拍摄。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米-17运输直升机带着我和其他3位摄影记者,飞遍了所有“5·12”地震灾区,累计飞行110多个小时,亲眼见证了受到巨大伤痛的土地孕育出满眼温暖的新生,再还人间一个锦绣巴蜀。

地震发生后不久,我就坐直升机飞抵了青川。当年留下的那些满目疮痍的照片,我至今都不愿再次翻阅。

春去秋来,举全国之力实施的对口援建,让灾区又恢复了生机,瓦砾堆上的重生给世人震撼。

当我再次飞越这些受灾地区时,灾后重生的大美画卷已经徐徐展开。从灰败的废墟到彩色的洋楼,曾经的残垣断壁已被一幢幢依山而建的小洋楼、层叠错落的中式院落取而代之。

如今的青川,城在青山中,绿意映城中,很难想象10年前的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山河撕裂的痛。

在新北川尔玛小区,羌族村民们又重新炸响了鞭炮;在绵竹清平乡,搬进新家的乡亲们在家门前跳起了锅庄;在什邡红豆村,一条崭新的金龙又舞动了起来。

还有,还有,汶川映秀新城、都江堰新城区、汉旺新镇、青川智慧岛……每一处地方,都是一幅图画。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我们从悲壮走向了豪迈,这条重建之路再次展现了中国成长的力量。

被埋7天的老农让我牵挂了10年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李逢春

10年前,我作为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赶往震区,先后涉足北川、平武、安县、映秀等地。即使过去了10年,但彼情彼景,就像高清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急速回放,有数不清刻骨铭心的村庄、建筑,还有人。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和我只有一面之缘,若没有地震,我们完全是陌路人。

他叫陈仁平,北川县的一位老农,一位幸存者。我想,如果一切安好的话,这位北川老农今年应该66岁了。

10年前的5月21日,那天特别炎热。

在连续采访9天后,我来到忙碌的绵阳三医院外科病房内,邂逅了陈仁平。因为伤员太多,刚被送来的他没有床位,被临时安置在走廊上。

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情景:瘦骨嶙峋,满脸胡碴子,大口大口地啃着沙琪玛,吃相贪婪而夸张,引来病房的人侧目和询问。

“没想到我能挺过来,没想到我还能看见我的女儿和女婿,我被埋了7天。”陈仁平边说边讲述被埋的经历,包括我在内,大家被他的经历而感动、惊讶。

陈仁平是北川县陈家坝的一位农民,家在山上很偏僻的位置。

地震那天,独自在家的他,被垮塌的房屋砸中腿部,无法动弹,整个人趴在地上,四周顷刻间全被断梁碎瓦包围,但还能看到外面射进来的光。

他被压在内堆杂物的木架子下面,保持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他的腰部以下完全无法动弹,但上身和双臂还能活动。被埋三四天后,他无法忍受难以形容的干渴,为了保命,他喝尿维持。靠着在废墟里摸到的两只鸡蛋,挺到被救的那一刻。

当年的采访都很匆忙,听完陈仁平的故事后,我刚准备离开,他的女儿赶来了。

女儿在外省打工,坐火车、汽车加徒步回到家乡,又到处打听和翻看各医院的伤员名单,终于找到了还活着的父亲。看到受伤的父亲,她抱着父亲瘦削扎人的脸庞号啕大哭。

临走前,我把身上的300元塞给了他的女儿。女儿哭着说不要,我当时说,好好照顾你的父亲,给他买点好吃的。

这些年来,特别是每到5月12日前后,勾起地震记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陈仁平那张瘦得颧骨高高突起,胡子拉碴,饱尝生死滋味,写满沧桑的脸,还有那有点滑稽的吃相。

10年来,特别是自己当了父亲后,我对生命和亲情有了更透彻的理解,也从陈仁平的一面之缘中,增添了更多对生命的感悟。

我曾试过去找他,可惜断了线索。最近,我终于通过村支书知晓了陈仁平的近况,他的身体还不错,跟女儿一家住在一起,盖了新房子,平时在家附近打零工。

听到他的近况,我很为他感到高兴。10年的沉淀,我们每个人包括他一样,生活归于平静和平淡,该笑的笑,该烦恼的还是烦恼,生活原本就是这样。

被埋7天的老农陈仁平,一位10年前采访过你的记者,对您有着牵挂和祝福,祝您健康、快乐相伴。

萝卜寨:凤凰涅槃般坚强重生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杨涛

萝卜寨位于汶川县雁门乡境内岷江南岸高半山台地上,最早被称为凤凰寨,羌语瓦兹格,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黄泥羌寨,被誉为“云朵上的街市、古羌王的遗都”。

汶川地震中,萝卜寨受损严重。10年间,我数次回访,见证了萝卜寨在灾难中的悲怆与自救,又如凤凰涅槃般的坚强重生。

2008年5月14日中午11点43分,在艰难步行3小时后,我到了萝卜寨。村子里是成片倒塌的房屋,乱横的瓦砾堆。远处雪山依旧,萝卜寨却不在了。

地震中,萝卜寨的房屋全部倒塌,造成人员伤亡。祸不单行,晚上,大雨不期而至,村民又饥又渴。在萝卜寨开小卖部的马友华将店里所有食品分送给村民,马友华还将自家的1500多公斤大米拿给村上统一分配。

采访结束时,村民们端着白花花的白米饭送到我手上:“小伙子,你们辛苦了,吃点饭才走得动路。”饭碗端在手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从12日晚上开始,一碗稀饭和方便面充饥后,我就没有吃过饭了。我知道,这是村民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废墟里掏出来的大米,从山下到萝卜寨的公路还没打通,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几天。

我至今不知道这位大姐的名字,只知道她姓李。她留在我脑海里的是这样的画面:一袋100斤重的大米压在弱小的身上,她佝偻着身子艰难地在狭窄山路上行走,步履沉重,汗水顺着脸颊滴在地上。

山上,是等待着吃饭的一家老小。夕阳西下,只能看到她的轮廓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平日里,她就是萝卜寨里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农妇。此时此刻,在灾难面前,她所爆发出的耐力和勇气,让她成为了一个伟大的母亲、妻子、女儿。

5月23日,我从萝卜寨下来,远远看见山下一队白色的小点在缓慢移动,那是村民背米上山的队伍。

随着救援物资的到达,刚从失去亲人、家园悲痛走出来的萝卜寨乡亲,开始重建家园。粮食发放点在山下15公里的雁门乡附近,村里不论老少,都以家庭为单位下山背粮。每户有100斤大米、两大瓶饮料。

我看到李大姐时,她正坐在一段陡坡上满头是汗,面色苍白,周围乡亲连忙上前帮她取下背篓。“李姐,喝点水嘛。”一位乡亲要取出背篓里的饮料打开,被她一手拉住。“不要开,家里还有很多人。”

汗水像雨水一样从她脸上流下,李大姐费力地回绝了大家:“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下就好了。”

一位同行的大哥已经背了100斤大米,又执意把李大姐的100斤米放在背上,悄然离开。

一路上,随处可见背着粮食、被子上山的村民,无论老幼,他们互相帮助、鼓励。地震可以摧毁家园,却摧毁不了村民重建家园的坚强意志。

震后10多天,村民用锄头、钢钎,硬是把数公里长的塌方地带抢通了。虽然仍然非常危险,但毕竟拖拉机能把物资运上山寨了。

地震后,规划重建,村民们的想法出奇一致,萝卜寨要继续搞旅游开发,把古羌寨建成地震遗址,新寨子建在原来景区的停车场旁。

王明杰家里倒了两栋房子,旧的一处有300年历史,住过9代人,新的一处比他还要大10多岁。汶川地震那年,他68岁,是寨子里的释比。

羌族没有文字,在羌人眼中,释比是古羌文化的传承人。羌族的历史,就记录在释比口传心授的唱经中。

“戊子年,地震大灾难。”王明杰说,此次地震将以这样一句补充到唱的总经中。他对灾后重建的信心,同样来自他所掌握的历史。

汶川地震是寨子遭受过的最大灾难,却不是唯一的。老人说,萝卜寨的名称就来自灾难:羌人领袖王羌总,在此反抗入侵,失败后,敌人把他和将士的头颅,像砍萝卜那样砍下,于是就有了萝卜寨。

“那么多灾难都挺过了,这次又有援助力量,为什么不能重建新家园呢?”作为村里的释比和长者,王明杰拿出历史给年轻后生鼓劲。

如今,萝卜寨又恢复了活力,每到周末,宾客满座。我也会在每年5月,购买一些萝卜寨出产的樱桃。

鼓舞女孩廖智:怀上了第三个宝宝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李寰

最近几天,一直在关注汶川地震中的人和事。曾经稚嫩的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每当听到曾经被报道过的地震人物收获成功时,我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他们。10年,被撕得血淋林的伤口逐渐愈合,他们开始了新的人生,还有什么比希望更重要?

几天前,看到“鼓舞女孩”廖智在微信朋友圈说,她已经怀上了第三个宝宝。照片上,廖智的丈夫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女儿坐在她身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在她的朋友圈里留言:特别喜欢看你的笑容,老天会眷顾你的!廖智回复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我与廖智认识10年了。现在的廖智,多了一份成熟女性的魅力。短发,微笑,成了她的标签。

或许,不了解廖智的人,无法想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10年前的那场灾难,廖智被埋在废墟下几十个小时,获救后,她失去了双腿,失去了才刚刚7个月大的女儿,也失去了家庭。

廖智被送到德阳市第五人民医院治疗,做了截肢手术。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廖智就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我要跳舞!”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但廖智真的做到了。她在一架大鼓上完成了舞蹈,她的坚强和毅力感动了所有人。

但是,谁曾想过廖智为此所付出的艰辛。我看过廖智的排练,由于没有双腿,她很难掌握平衡,再加上滴在鼓上的汗水,稍不小心,就会从鼓上掉下来。

那段时间,廖智身上到处都是淤青。如此反复,廖智终于完成了《鼓舞》。

媒体评价:《鼓舞》“鼓舞”了四川人民!“鼓舞女孩”,成为众人对她的褒奖。

2013年芦山地震,廖智以志愿者的身份到了灾区。她帮忙搭帐篷,装钉子的口袋几十斤重,廖智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我问她去灾区能够做什么,廖智说:“我个子小,可以钻到狭窄的洞里去救人。我当时被埋在废墟下,就是一个小个子爬进来救我的。”

其实,廖智吃过很多苦。汶川地震后,她组建了一个残疾人艺术团,但因为经营不善,艺术团很快破产,有一段时间,甚至要靠父母的积蓄去资助她的团队。

即使这样,廖智依然过得很开心,有时戴着假肢,穿着高跟鞋逛街。她说,哪怕没有双腿,但依然要活得美美的。

曾经有人问廖智,为什么如此坚强。她说,她是从鬼门关里闯过来的人,没有资格不坚强地活下去。

廖智的笑容特别甜美。我至今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苦难不是活下去的理由,快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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