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付真卿
2017年1月5日下午，眉山市洪雅县高庙镇七里村，村民何云站在公路边的一块空地上抽烟，这块空地上原本是他家的老房子。
去年6月，何云拆掉旧房准备建新房。可等他刚拆掉旧房，却突然被告知新房不能建了。在七里村，像何云一样情况的总共有17户，另外16户已经开始建新房的村民被勒令停工，还有74户没来得及拆房的村民只能暂时观望，而这一等就是近半年。
七里村村民致电本报民情热线 (028)86968696和四川在线 “问政四川”平台反映情况。何云们的遭遇，源于当地农民宅基地建房政策的突变。
七里村，外界更为熟知的名字是“峨眉半山七里坪”。近年来随着旅游业兴起，当地发展取得长足进步，但也带来一些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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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突变
说好的原基改建被紧急叫停
何云家建房的事情，起因于2014年高庙镇政府出台的《七里坪国际旅游度假区公路沿线建房方案》，制定方案的目的是发展当地经济，改善村民居住条件。
该方案在2014年11月10日得到洪雅县政府批复同意实施。根据方案，建房可以采取原基改建和异地集中新建两种方式，由村民自行选择申请。何云等107户村民选择了原基改建。“我家房子离公路近，位置很好。”何云解释。
方案出台后，异地集中新建工程迅速启动，目前已基本竣工，但原基改建却迟迟没有启动。2015年底，七里村公示了107户原基改建户及家庭成员名单。公示之后，村民们陆续启动建房。
何云家2016年6月份拆掉了旧房。但7月，镇政府却突然叫停建房。此时，107户选择原基改建的村民中，有16户已经开始建新房，有17户已拆掉了旧房。王军等16户已经开建的村民没有遵守停工令，截至目前，绝大部分房屋已经封顶。而何云等17户拆了旧房的村民没能等到国土部门放样，新房无法开工。
目前，何云一家暂住在村里一处板房区，村里拆掉房子的村民大都住在这里。高庙镇党委书记彭长斌介绍，提供板房给暂无房居住的村民，作为临时过渡，解决过冬问题。另外有几户因为距离较远不愿搬过来，住在亲戚家，或者在拆掉房子的地方自搭窝棚居住。
七里村海拔1300多米，进入隆冬，晚上最低气温已逼近0℃。“我原本计划春节能在新房里过的。”何云说。
据四川日报民情热线记者了解，在拆掉房屋前，有的村民在经营餐馆、农家乐，每年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他们原本想借这次机会扩大经营规模，才下决心拆掉旧房。没想到旧房拆掉新房却建不起来，经济收入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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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愿选择”
不接受新方案就视为放弃建房
建房被叫停后，村民们一直在等进一步的消息。这一等就是近半年。
去年12月7日，镇政府召集107户原基改建的村民开会，公布了新的建房方案。新方案不再允许村民自建房屋，而是村里统一规划选址修建。
从2015年12月底公示自建房名单，到2016年7月叫停自建房，再到2016年12月公布新方案不再允许自建房，短短一年间，七里村的建房政策一变再变。
新方案公布后，高庙镇和七里村部分干部在七里坪度假区开发协调指挥部听取村民意见。四川日报民情热线记者听到部分村民议论新方案，言语之中多有困惑和不满之意。何云向记者比较了新旧两个方案，新方案的实得房屋面积比旧方案少，而且没办法在原址新建，也就失去了公路沿线的区位优势。
但无论村民有什么意见，新方案还是从12月8日开始接受报名申请，村民可“自愿选择是否参与”。
记者注意到，这个“自愿选择是否参与”规定了截止日期——2016年12月31日。如果逾期没有选择的村民怎么办?高庙镇和七里村的多名干部答复记者，逾期就视为自动放弃建房。“如果不接受这个方案，村民也不能自行建房。”彭长斌说。
换句话说，接受新方案是拆掉旧房尚未建房村民的唯一选择。
何云最终还是去报名新方案了：“房子都拆了，我不同意这个方案还能怎么办?”
1月6日，四川日报民情热线记者电话联系了七里村村支书黄学云。据他介绍，到去年12月31日报名截止日期，107户原来选择原基改建的村民中，最终有81户报名参加了新的建房方案。包括何云在内的17户拆了旧房的村民全部报名参加了新方案。
没有报名的有26户，其中部分是之前已经有大房子的村民，他们本来也不准备建新房;16户已经开始建新房的村民大部分也没有报名，“他们不可能放弃已经快建好的房子。”黄学云说，但为了公平起见，这部分村民要向村里再交一笔多占用宅基地的费用，这笔钱将用于新方案建房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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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停原方案
当地官员称因其违规且滞后
是什么原因导致七里村建房政策大变?
彭长斌告诉四川日报民情热线记者，紧急叫停建房，最重要的原因是2014年公布实施的建房方案有违规之处。旧方案中每户村民自建房除了宅基地面积，还额外得到了100平方米的生产生活和经营面积，这与国家法律法规相悖。“当时为了扶持老百姓发展旅游业，才出了这个‘地方政策’。2016年7月，上级国土部门在执法中发现了这个问题，要求立即纠正。”
记者查阅《四川省〈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实施办法》，没有找到可划拨生产生活和经营用地供农户作为宅基地建房的相关条款。
叫停建房的另一个原因，与七里村准备扩建公路有关。据高庙镇镇长张艳明说，正在建设中的大峨眉国际旅游西环线将成为连接洪雅县至峨眉山景区的一条快速通道，七里坪规划修条路来连接西环线。连接线涉及现有道路拓宽，为避免建房村民遭遇二次拆迁，政府这才提前介入。
彭长斌承认，此前当地的规划确实滞后了，但这条西环线连接线对整个七里坪都很重要，“只有解决了交通问题，老百姓才能赚到钱。”“任何地方发展都可能会有遗留问题，我们要做的是在发展中解决问题，逐步化解矛盾。”彭长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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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观点
应充分征求利益受损群体意见
现实生活中，类似七里村这样在短时间内变更规划政策的案例并不鲜见。民情热线(028)86968696曾多次接到类似反映，媒体也曾报道，浙江省嵊州市三江街道合新社区695户村民刚刚拆迁安置入住新居，又面临再次拆迁……
四川省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陈懿说，现在各地在发展中都强调规划先行，但在实际制定过程中，存在经验不足、过分重视短期利益等情况，导致各种重复建设、重复拆迁，造成社会财富不必要的浪费，同时滋生出各种社会矛盾。“只有在外部条件发生重大改变时，规划才应随之动态调整。”陈懿建议，各级政府在制订发展规划时，首先要避免政策和法律风险，在坚持科学、合理、可行的前提下，切实维护规划的严肃性与延续性。
而对于当地政府单方面设定新方案参与截止日期的做法，长期从事基层民主与治理研究的四川省委党校裴泽庆教授认为，这种做法不妥当。“政府做任何决策，首先应该考虑是否侵犯了群众利益，如果有，就需要一个利益补偿机制。”裴泽庆说:局部利益服从整体利益是没问题的，但在具体处理时，一定要充分征求利益受损群体的意见。不论之前的方案是否违规，但既然曾公布实施，且已经有村民享受到了，那些享受不到的村民就必然存在利益受损。政府不能无视这些矛盾，更不能用类似限定报名截止日期的行政命令来简单处理，这样会对基层治理带来不可控的风险。
(应受访者要求，村民名字均为化名)
◎记者手记
寒冬在眼前 怎能慢慢来
在采访中，其实我很能理解当地政府想要尽快推进新方案的迫切心情。诚然，新的建房方案可能更有利于七里村的未来发展，也最终被村民们情愿或不情愿地接受。但他们接受这个方案，或许只是一切问题的开始，新旧方案“变脸”产生的遗留问题，利益怎么平衡?补偿怎么落实?这一系列的疑惑，记者在采访时并未得到明确的答案，当地政府只是回应，“再研究，慢慢来解决。”
我希望当地政府只是不愿意向记者透露详情，而不是根本还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问题。否则正如裴泽庆教授所说，如果不解决好这些问题，风险的种子已经埋下。涉及群众利益的事儿，不能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