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破窑

在各种体裁上远人都是个非常惊人的高产作家，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写诗，诗人成了他身上不可磨灭的烙印，其实，以他现在的小说实绩来看，应该远高于诗歌。

当远人说要写一部武则天的长篇历史小说时，我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对于一个国人皆知的历史人物，关于武则天的作品实在太多了，林语堂、原百代等中外大家都写过深受好评的《武则天》。一个已被写“滥”了的历史人物，翻新很不容易。

我的担心是多虑的。当我打开长篇历史小说《长虹贯日：千秋女帝武则天》后，就不忍释卷，读完这部36万字的小说，仅历时三天。这是近几年从没有过的事情。书好读，是远人对《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史料书籍进行了认真研读，在消化史料的基础上，用历史的眼光来打量武则天，以小说的手法来书写武则天，也就给读者带来了一个不一样的武则天。

小说以李世民驾崩为开篇，从“终南霹雳”的标题到里面极端天气的营造，一步步地把读者带入极具现场感的情景当中。武则天的出场是泪眼婆娑的小女人形象，那时的她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武才人，太子李治的地下小情人，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是否与武则天的身份相符？再伟大的人也是从普通人成长起来的。武则天的不同之处，是不甘接受命运的安排，当在感业寺与唐高宗李治重逢时，她牢牢把握这一次机会，终于再入皇宫，曾经的武才人这时已脱胎换骨，投入对前途的主动掌控当中。

远人通过阅读史料，精心反刍，用一个一个场景，一次一次对话，将武则天的所在环境和性格发展勾勒得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给读者强烈的带入感。人贵真，语贵奇。远人还原了武则天的“真”。他谙熟小说的结构和布局，在他细腻的笔触控制下，远人把人的局限性，把女人的局限性写活了，为我们塑造了一个真实的武则天，也塑造了围绕武则天身边的每一个人。面对人尽皆知的历史事件，远人突出地表现在于对悬念的设置，比如武则天为击败王皇后，不惜将自己亲生女儿扼死一事，远人没有按照平铺直述的方式，而是通过小说的照应手法，藏住悬念，再以其他的事件来揭开谜底。读者在这里感受的，也就是极为纯粹的小说阅读感受。

历史小说难写，也就在这里体现。事件是真实发生的，如何来叙述，散文家有散文的手法，小说家有小说的手法。远人采用的是纯小说手法，从他对每部每章的安排来看，也是只有小说才会使用的手法。那就是如何环环相扣，如何抽丝剥茧，既进入历史，也进入小说必须塑造人物的要求，为读者再现武则天的内心世界，让我们从小说的角度来重新认识历史中的武则天。

不论历史还是小说，武则天当然不是孤立的个人，全书人物不下百人，如何安排人物，也是小说对小说家的考验。除了武则天，远人落墨不少的还有李治、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来济、柳奭、武三思、武承嗣、狄仁杰、王伏胜、高延福等等一些人物，他们组成这部小说的各个枝干，大事件是沿着真实的历史行走，细节却始终落在小说的发展线路，构成全书的起伏跌宕。从每章篇幅的控制和章末的悬念构成，无不吸引读者想尽快前往下一个章节。你在细细品读之际，会觉得布局符合情理，符合逻辑。这是远人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另一种塑造。

这部小说当然是让读者最终看到武则天的各个侧面。在远人笔下，武则天不只是一个善于宫廷内斗的“阴谋家”，她还是一个清明的政治家。她撰订《姓氏录》不仅仅打击了保守的门阀世族，同时也打破了门第出身问题，大大刺激了读书学习的热情和仕人参加科举的积极性。武则天知人善用，书中形象刻画了狄仁杰、张柬之、姚元崇、宋璟等开元名臣。武则天主政期间，政策稳健、兵略妥善、文化复兴、百姓阜安，为后来的开元之治打下了长治久安的基础。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远人还塑造了武则天的情感生活，今人对武则天的男宠生活有不少口诛笔伐，在远人笔下，则更令人信服地将晚年武则天的内心世界打开。远人带着一颗悲悯的心，客观反映武则天作为一个女人在情感方面困窘的一面。我们这些章节中能看到武则天不仅是帝王，同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谁是完人，武则天也不可能是。读者阅读这部小说，也的确能感受武则天作为人的方方面面。这正是小说的要求，正如远人在后记中所述的那样，将人物进行尽可能清晰地还原。

读后掩卷，我眼前出现小说中的各色人等无不活灵活现，不仅主要人物，哪怕一些次要人物如高力士，侍女秋莲、冬菊之类，都在远人或强或弱地铺张中，在张弛有度的叙述中，让我们看到他们各自的性格与主要人物的命运是如何发生关联，每个人物的命运都因各种际遇而有了各种位移和改变，使故事更加跌宕起伏，情节更加扣人心弦，远人特别注重人物的心理刻画，不同的人，不同的心理活动，贯穿了发生、发展、高潮、结局的全过程。这样结构的作品，鲜活，传神。

远人像一个说书人。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每到中午十二点我就会准时守候在收音机旁，听单田芳那沙哑的声音。评书为什么吸引人，就是会制造悬念，每到关键时候却是“且听下回分解”之时，让人充满期待，迫切想知道结果，想一口气听完。远人在本书中也频频使用“关子”和“扣子”的结构手法，环环相扣，让人欲罢不能，这就是功夫，这就是好作品蕴含的力量。相信每个打开这本书的读者，一定能够在这部小说中挖掘到我没有发现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