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村的“最后”一夜

2020-05-16 06:23:38来源:华西都市报编辑:陈乐

5月13日,昭觉县阿土列尔村勒尔社36户贫困户从山上搬迁至新居开始新生活。杨涛摄

5月12日,“悬崖村”一村民家门口小院坝上的帐篷里住着游客。 新华社发

所有人都明了,这不是悬崖村最后的晚餐,而是新乐章的前奏。人们终于走下大山,走向未来,开启阿土列尔村的历史新传承。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前方报道组 凉山昭觉报道

山上,百年历史的悬崖村正迎来巨变;山下,黄墙灰瓦的集中安置点在最后完善。

这是四川省凉山州昭觉县支尔莫乡阿土列尔村,是被外界所熟知的“悬崖村”。从5月12日开始,村里的84户贫困家庭将搬迁到昭觉县城的集中安置点。5月13日,是钢梯上的勒尔社村民举家下山的日子。

5月12日晚,是悬崖上的勒尔社搬迁前的“最后”一夜,当夜幕逐渐降临,大山在低矮云层中变得影影绰绰时,静谧中有着跃跃欲试的热闹。

行走在这个百年村庄里,那些被岁月斫砍的痕迹随处可见:那是“撒豆子”一样散落山间的泥黄土房,是将村里田间的油橄榄、青花椒吹得东倒西歪的山谷大风,是村民们世代在悬崖上下的跋涉,从一层层藤条木棒搓在一起的藤梯,到6000根钢管焊入悬崖的2556级钢梯……

所有人都明了,这不是悬崖村最后的晚餐,而是新乐章的前奏。人们终于走下大山,走向未来,开启阿土列尔村的历史新传承。

勒尔社一夜未眠

12日下午6点,勒尔社村民巴耕阿里从鸡舍里麻利抓出一只最肥美的鸡,抹喉放血,动作利索。当天晚上,住在她家的客人点名要吃鸡。这几天,她家的帐篷和客床都满客,搬家反倒成为她操心不多的事。

“山下的房子什么都有,我们带点衣服就下去了。”黄昏时分,巴耕阿里的丈夫从昭觉看房归来,夕阳余辉下,这个高高瘦瘦的彝族男人眼里盛满光彩。他一口气爬完整个钢梯,回家就冲进厨房猛喝一碗水,抹抹嘴,对妻子兴奋地说:“新房真好,又大又干净!”顿了顿,他继续道,“拉作肯定最高兴。”

某色拉作是他们的小女儿,在昭觉县城读初一,小学时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如今,那个曾爬着藤梯去求学的女孩,在得知全家将搬进城里后,最期待的是能拥有自己的房间,最好还有一张靠窗户的书桌。这天夜里,她和父母约定,周末放假新家见。

这夜之后,包括他家在内的36户勒尔社村民将一起搬进新房。男人一边比划一边描述着,在集中安置点,家具都是全新的,床上用品是现成的,锅碗粮油也会陆续送到。

山上一片欢愉,山脚还不断有村民结队归来。

走在队伍最前面,刚过而立之年的某色拉洛满脸喜悦。钢梯修好,他最早开起小卖部和农家乐。几年来,全国各地的上千名游客在他家吃过饭。这次搬家,他说家里最金贵的是两个儿子,一个3岁,一个5岁,“钢梯太陡,不好走,我和妻子背他们下山。”

和某色拉洛一样,原本平常不会夜爬钢梯的村民,因为天亮后的这一天太过特殊,都决定连夜回家。

上山的队伍在壮大。晚上十点,支尔莫乡党委书记阿子阿牛也套上头灯,开始沿着钢梯连夜向上爬,“这一晚,我是一定要和村民们在一起的。”

暗夜沉默的攀爬,让阿子阿牛想起到支尔莫乡任职的四年,原本封闭的村子,被外界的关注敲出一条裂缝,裂缝逐渐变大,越来越多信息涌入,村民们开始走下悬崖:钢梯修起,网络通到村里,游客慕名而来,村里有了第一家小卖部、住宿点,村民们自学汉语普通话,去到山下更远的地方学习。

一样心绪难平的,还有昭觉县扶贫开发局副局长阿皮几体。他记得15年前,坐在悬崖村的田间,貌似无意地对村民说,以后还是要下山生活,彼时60多岁的老人某色古一气得冲他发脾气,“不下山,绝对不下山。”

“你看,现在大家都为能下山而开心,所以最大的还是观念上的改变。”这一夜,他也没停下,忙碌在几个安置点,将自己买的新毛毯提前送到村民家中,作为乔迁礼物。

无法道别的村庄

山下的人在归来,山上的夜逐渐深了。似乎,这是勒尔社36户村民在祖辈生活的村庄里待的最后一晚,但在按捺不住的喜悦下,更多的是如常的生活。

丈夫还没回来,27岁的阿火阿果做好饭,叫公公婆婆一起吃。这是搬家前的最后一顿饭,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炒土豆、青椒腊肉,三个人蹲在地上,边吃边聊天,“我觉得客厅的窗帘还是用黄色的吧,粉色比较适合卧室。”

阿火阿果是自己爬钢梯嫁到悬崖村的,她和丈夫经人介绍认识,那是一个话不多的青年,但总会默默对她好,为她买洗发水都会选择稍微贵一点的。如今,生了两个孩子的她被问到喜不喜欢丈夫时,先愣了下,听懂后瞬间脸涨得通红,“我不知道,他很好的。”

和阿火阿果不同,她的婆婆嫁到悬崖村已经快50年了。这个听不懂汉语的彝族阿婆,从对面山上嫁过来时,还不知道自己要嫁到哪里,丈夫是谁,长什么样子。在被背着爬了四五个小时的悬崖后,她才终于见到了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婆婆那时候生孩子都是在家里,不像我们现在,都是去医院。”

和大多数外来媳妇一样,阿火阿果习惯了悬崖村宁静简单的生活,而对于下山后的生活,她并没有太多的打算,“地里还种着玉米,养着鸡,肯定还会回来的。”

还会回来,这是眼下大多数村民的选择。田间的油橄榄、青花椒,茁壮成长的鸡羊猪,逐渐增加的游客,都是他们往返于新家和悬崖村之间的理由。几乎每家的墙上,都用硕大的字体写着“小卖部”“住宿”,是这里如今时常有村外人抵达的佐证。

从第一家小卖部在村里开起,一条朴素又隐形的规则形成在每家每户之间:没有竞争,相互帮衬。于是,每次背饮料上山的数量,被定为最能保证安全的一件;矿泉水、饮料、方便面的价格都统一;在住宿上,不管是淡季旺季都50块钱一个人。遇到这家客满时,神奇的一幕就会出现:田间地头突然冒出许多女人,她们用当地语言快速交流一番后,会直接将游客安排到别家。

在乡党委书记阿子阿牛眼中,淳朴民风守护着悬崖村,悬崖村也将“财富”回馈给村民。

另一方面,悬崖村壮阔的峡谷、巍峨的群山、高耸的云梯,都是最好的素材。青年某色拉吉从一个月前开始直播,就在自家院子里,背靠大山,唱歌聊天,短短时间,16万粉丝,为他带来的收益超过以往大半年。同村的某色拉博被称为“悬崖飞人”,他将自己上下钢梯的视频分享在网络平台,总引来粉丝惊呼,也让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

要让悬崖村“活”着

凌晨零时30分,终于,阿子阿牛和其他村民爬完钢梯,抵达村里。往日应该一片黑暗的村子,还有影影绰绰的灯光。发现村里所有的住宿点都满员后,一位村民翻出有点破损的帐篷,搭在自家房间里让阿子阿牛休息。阿子阿牛觉得挺好,他乐呵呵地感叹,“如果以后村子每天都这么火爆,就好了。”

事实上,为解决村民搬迁后的就业问题,昭觉县出台了一系列措施。除了对原有生产资料和资源进行开发整合,还将利用产业发展契机,统一规划发展农业养殖。

但在阿子阿牛看来,让悬崖村“活”着的底气,还来源于思想上的改变,这些改变正隐隐指向未来。

在村口,时常看见6岁的俄的尔里,穿着红色小裙子,像小老师一样用普通话教弟弟念童谣。她的汉语是在村里的幼教点学的。

青年吉克曲日和村里普遍生3个孩子的村民不同,他觉得有两个孩子就够了,“好好培养他们,送到城里读书,以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凌晨两点,距离搬家下山还有近4个小时,勒尔社的灯光渐次熄灭。这夜,星空依旧璀璨,几个小时后,晨光将如期而至。

新的一天到来,像悬崖村这样的搬迁,正在四川尚未“脱帽”的深度贫困地区进行着。根据四川省委、省政府的部署,5月30日前昭觉县最后2315户群众将全部完成搬迁入住。这意味着,四川省总规模达136万人的易地扶贫搬迁工作已接近尾声。

习近平总书记最牵挂的大凉山,正在做脱贫攻坚的最后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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