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四川说⑧| 吴永强:入蜀方知画意浓 “安逸”四川孕育画中“逸品” 

2020-08-29 15:52:35来源:四川在线编辑:严磊

四川在线记者 边钰

当前,由省文化和旅游厅、四川日报社等单位联合发起的“安逸四川”征文大赛正在火热进行中。

“安逸”作为四川人常用的口头禅,代表了人们对一种舒适、安然、自在的生活状态的肯定,是一种美好心情的抒发。安逸,也是四川人的精神底色。这样一抹底色,可以从文学上听到回音,可以在绘画中觅得踪影。8月29日,著名艺术评论家、四川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吴永强接受记者采访时,从四川绘画史角度,将潜藏于画意背后的四川安逸基因娓娓道来。

受访者供图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在吴永强看来,安逸有如一股源头活水,滋养了四川古今画家的烂漫画意。这股安逸的“活水”,造就了西蜀黄筌笔下的精细花鸟画,滋养了上世纪黄宾虹、张大千、傅抱石、陈子庄等开启艺术变法的灵感,也培植了四川美术热爱故园、亲近日常的乡土传统。

四川独特的盆地地理环境和良好的气候条件,使其成为一种家园的象征,战时可避乱,平时宜生活。唐末时期避乱蜀中的孙位、张南本、常粲、滕昌祐、刁光胤等画家推动了西蜀绘画的繁荣,并间接促成了中国画院制度的诞生;抗战时期四川作为大后方也吸引了一大批域外画家入蜀。在上个世纪80年代构成新时期美术重要一环的乡土自然主义油画,也是从四川这片土地上滥觞的。乡土自然主义迅速将舔舐伤口的伤痕美术转化为对乡土生活的“在地性”情感,从而将对历史的反思演化为对生活、对故土本身的拥抱,提示了生活的意义不在于纠结过去的苦难,而在于创造未来的幸福。

当时,罗中立、程丛林、高小华、何多苓、周春芽等人的乡土题材作品,通过对小人物的描绘,将历史变革的转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寄寓于对乡土日常生活的描绘,从而以浸透着四川文化底色的人文情怀,高度地呼应了“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时代主旋律,引起了人们的深切共鸣,成为现当代中国美术史上的经典画页。

繁盛的花鸟画背后 隽藏着“安逸”生活的底色

五代时期,王建据蜀,重用文人雅士,一时间竟成“文人皆入蜀”的局面,成都府当时成了可以同洛阳、长安比肩的大都市。画家们在此寄情自然,托怀丹青。成都本地画家黄筌融众家之长,以工笔花鸟画开创中国院体画派先河,从而与南唐徐熙开创的写意画风并行,形成“黄家富贵,徐家野逸”的格局,深刻地影响了后世中国画的发展。吴永强说,如果仔细梳理,我们会发现,从古至今,许多身临蜀地的画家偏爱花鸟画,而且成就斐然。黄筌和他的两个儿子黄居宝、黄居寀由蜀入宋,执掌画院,威重两朝,使得黄家体制力压群芳,兴盛百年。待文人画兴,川籍花鸟画家又以文人逸笔拓进写意境界,苏轼、文同等青史留名。南宋画家牧溪以减笔法画花鸟,寂趣禅境,远传东洋,为日本画界所崇,被尊为画道“恩人”。牧溪尽管生卒年月难考,但籍贯在蜀,却十分明确。这些例子可见川人在历史上对花鸟画发展起到的重要作用。

到了20世纪,四川花鸟画更是群星璀璨。不必说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傅抱石等外来大家,单看生于四川或因为长期定居四川而终成蜀人的画家,便可列出张大千、陈子庄、张善孖、冯灌父、刘既明、李琼久、晏济元、苏葆桢、阎松父、赵蕴玉、朱佩君、伍瘦梅、陈亮清、周北溪等一大串名字。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中原山水画代表了远游,那么,蜀中花鸟画就代表了归来,它也许不如前者那样慷慨激昂,但却更能反映生活的质地。两者之间形成了微观叙事与宏大叙事的对比。

20世纪70年代后,新时期美术的变革就是从宏大叙事到微观叙事的转变,让美术有了普通人的影子和平凡生活的气息,并因此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美术的现代性进程。而这种微观叙事的气质就孕育在四川美术的传统中,存在于蜀中花鸟画隽永可亲的形象里。吴永强说,花鸟画常和“家”“自然风物”联系在一起,这反映了居蜀画家们的一种生活与感情状态,“只有长时间处于一种从容的心理氛围,保持对生活的热爱,他们才可能对身边事物有细敏的观察,才有闲情逸致去捕捉植物禽鸟生息之态,感悟自然生灵‘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的自由畅快。”

绘画中的诗意叙事  代表了“逸品”的当代回归 

“安逸”既是一种舒适状态,也是一种身心格调乃至于精神境界。吴永强说,“安逸”之“逸”曾经作为中国诗书画的最高品类受到推崇,称为“逸品”或者“逸格”。中唐的皎然在《诗式》中始列“逸”为第二位;其后,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在“神”“妙”“能”三品之外增加“逸品”;到北宋初年,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里最终把“逸格”置于“神”“妙”“能”诸格之上,到这时,“逸格”便上升为中国画的最高境界。这反映了唐五代以来绘画艺术发展的新趋势,也预告了两宋以后以文人画为准则的中国古典艺术精神的形成。而益州的中心在蜀汉,益州的治所在成都。这似乎告诉我们,从文化地理的角度看,中国画的美学精神与四川的“安逸”文化有曲折的渊源关系。

“青城坐雨乾坤大,入蜀方知画意浓。”这是黄宾虹游历蜀中山水后发出的赞叹,就好像在说,蜀中山水本身即为“逸品”,引得画家“逸兴遄飞”。吴永强提到,蜀中山水风物不仅影响了黄宾虹,还影响了傅抱石、关山月等名家。在这片天人合一、物我和谐的土地上,最能生出诗情画意,“所以,安逸对川人而言,不是懒散无为,而是自由自在,是平凡人生对不平凡的发现和体验。这是一种文化态度,四川绘画表达了这种文化态度。”

顺着历史长河下行,吴永强再次提到四川当代绘画。他认为,上个世纪80年代以罗中立为代表开启的乡土画风,代表了四川美术向着其固有文化态度的一次回归,以此形成转折性影响,赋予了四川当代绘画一个重要特色,即“诗性叙事”,体现为接地气的题材,去圣化的面貌和诗意化的品格。它感悟日常,亲近生活,放飞自我;它因脚踏实地而“安”,因放飞梦想而“逸”。

在中国画方面,花鸟画自不必说,四川山水画从小景中见大气象,四川人物画从细微出见真精神。在西画方面,眼前一花一草、身边一景一物,都能引起艺术家诗意的怀想,例如,何多苓的《杂花写生》系列、周春芽的《绿狗系列》《桃花系列》《园林系列》等,无不从身边的事物画起,但又无不逸兴致远,诗心泄露,堪称当代的“逸品”。

“‘逸品’之能成为一种美学境界,在于它所表征的不仅是诗意,还有人生的哲理。”吴永强指出,四川当代绘画所习用的题材虽然是自然界和画家身边的微观事物,但实际上指涉的是人的生活,平平凡凡却值得一过的生活。“这就是‘安逸’的真谛,就像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描绘的那样,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明知人生有限,结局徒劳,但还是要奋力推动。因此加缪说:‘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西西弗斯的石头,是悲惨的源泉,也是重获幸福的踏板。……人一定要想象西西弗斯的快乐……因为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心灵。’”我们因这样的人生而安,因这样的人生而兴味盎然,因为我们在生活、劳作的行动过程中发现了人生的意义。吴永强说,“这就是四川‘安逸’文化的真正内蕴,内中是东方人达观的智慧和阳光的心情,而四川绘画典型地诠释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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