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 王代强

11月15日，星期天，成都龙泉山，阴转多云。

“快！那里有只红隼！”王惠左手攥着双筒望远镜，右手顺势指向天空，大声疾呼。

一旁的蒋志友，立即端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咔咔咔”按下快门。显示屏中，一只雄壮的红隼振翅翱翔。随后，两人记录下观测数据。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有趣的工作——龙泉山迁徙猛禽监测。

龙泉山迁徙猛禽监测，是成都观鸟会调查团队开展或参与的四川“鸟口普查”的内容之一。“‘鸟口普查’，就是对四川境内鸟类的种类、数量和迁徙特征等进行调查，类似人口普查。”成都观鸟会理事长沈尤说。

今年3月，调查团队成员在核心期刊《四川动物》发表论文《四川省鸟类名录的修订与更新》。论文公布，四川目前共记录到野生鸟类757种，较1997年《四川鸟类鉴定手册》记载的628种新增135种。

而随着四川“鸟口普查”的持续进行，这一数据一直在更新中。

为何要进行“鸟口普查”？它与人口普查有何不同？如何普查？近日，记者走近调查团队揭秘。

1、为什么要开展调查？

人口普查：为制定政策提供决策依据，为经济发展提供支撑，推动人口结构优化

鸟口普查：摸清鸟类等生态资源家底，为生态环境治理提供依据，加强鸟类等生物多样性保护

“水鸟来巢、水鸟栖居、水鸟翔集的成都，才是生态健康、宜人宜居的成都。”有着多年观鸟经历的沈尤说，野生鸟类是生态晴雨表，有很重要的指示作用。

专家介绍，同一地点的鸟类减少，可能是它的栖息地遭破坏、食物减少、人类干扰，人类活动就需要作出调整。比如成都建设公园城市，要参考许多生物多样性指标，鸟类不可或缺。

近年来，随着观鸟队伍的不断壮大，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鸟类保护，而保护的前提则须摸清“家底”。

在沈尤看来，“鸟口普查”本身还是一个很好的自然教育课堂，传递自然生态知识，唤起人们的自然保护意识。“我们很多观鸟活动、鸟类调查活动，青少年参与的热情非常高。”沈尤说。

然而，与欧美等发达国家和地区长期系统的鸟类调查相比，国内鸟类调查的系统性还相对较弱。同样地，在四川，尽管很多部门和机构开展了大量的鸟类调查工作，但依然缺乏更加系统的调查数据。尤其是鸟类随生态环境变化所对应的动态数据更为欠缺。

乌雕（蒋志友 摄）

查阅文献，上一本最完整、也是四川鸟类分类与分布最重要的论著——四川鸟类名录，竟是1997年出版的《四川鸟类鉴定手册》，距今已有23年。

“当时由于条件有限，调查一方面结合历史发现，另一方面依靠死了的动物标本进行统计，这个手册也是手绘的。”曾参与四川鸟类早期调查的省林业和草原局高级工程师隆廷伦说。

据历史调查，四川鸟类资源非常丰富，记录到的种类国内仅次于云南，珍稀特有鸟类数量居全国第一。四川鸟类重要性不言而喻。

近年来，几乎每年都有新的鸟类观测记录出现，但本手册一直没有补充和更新。“多数种类被记录后，调查出现新的记录增速就放缓了，为发现新纪录而安排别集中的调查也就不多了。”隆廷伦说。

调查前的培训（蒋志友 摄）

“四川需要一份新的鸟类名录。”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助理研究员阙品甲博士说，几年前，成都观鸟会便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各种零散信息，希望能做系统的、规范的“鸟口普查”。

2013年，成都观鸟会得到一笔科研经费，较为系统地整理了四川鸟类的分类与分布信息，形成了一份四川鸟类名录初稿。但由于工作还不够系统和完善，并未形成最终成果。还需要组织更多的调查人员，开展更加广泛而系统的调查与整理工作，才能取得更加完整的信息。

近10年以来，四川省开展了若干轮鸟类资源调查工作。如全国陆生动物同步调查，四川省越冬水鸟调查等等。成都观鸟会等众多机构也开展了大量的相关工作，比如自2017年开始实施的成都平原越冬水鸟同步调查等，都为更加丰富而系统地获取四川鸟类信息提供了很好的支持，可以说社会力量的广泛参与，开启了四川“鸟口普查”新篇章。

据《四川省鸟类名录的修订与更新》显示，截至今年3月，四川省共记录野生鸟类24目87科340属757种，分别占中国目、科、属、种总数的92%、80%、69%和52%。

其中：以雀形目鸟类最多，占四川省鸟类种数的58%，共计47科169属439种；非雀形目中物种数最多的是鸻形目，共有78种；其次是雁形目和鹰形目，分别有40种和38种。

2、普查方式有何不同？

人口普查：普查对象为中国公民，主要调查人口和住户基本情况，普查员入户登记、对比复查、抽查，电子化普查，确定了普查标准时点

鸟口普查：普查对象为四川境内的鸟类，主要调查鸟类数量、种类、迁徙特征等情况，由协会组织、专家设计方案、和志愿者一起实施，包括定点调查和同步调查，以观测记录为基础，是一个长期持续过程

“和人不同，很多鸟类并没有固定住所和户籍。”沈尤说，“鸟口普查”就是对在四川境内观测到的鸟种做记录，通常以天为单位时间，看到一只记录一只，总的鸟种是一个持续的加法过程。数量则会随气候、环境、干扰等相关因子的影响而出现变动。

换句话说，“鸟口”主要是记录鸟种数量，不是对鸟类个体数量的统计。因为候鸟与留鸟的留居方式存在不同，有的鸟属于“常住鸟”，也就是留鸟。另外一部分则是“流动鸟”，即候鸟。

“鸟口普查”需要在种类和数量记录的基础上，对它们的留居类型和具体行为方式等进行观察统计并对其特征和趋势进行分析。以此掌握鸟类分类与分布和繁殖、迁徙等活动信息，并以此作为指标对生态环境的变化和健康程度进行反映。

通常来说，夏季南方鸟飞往北方繁殖；冬季北方鸟飞到南方过冬。四川是重要的迁徙通道，好比高速服务区，鸟儿们飞累了在此休息、觅食，它们也是普查对象。

观测和记录是普查的基础。中科院博士朱磊和蒋志友负责牵头猛禽调查。几乎每个晴朗的周末，蒋志友都会组织志愿者登上龙泉山。

龙泉山猛禽多、离市区近、地势高、视野开阔，是成都最佳猛禽观测点。“成都观鸟会编制了《成都150种常见鸟类手册》，组织专家对志愿者进行了培训，还制定了统一的调查表，调查内容包括观测时间、天气、风向、鸟类名称、数量等等。”蒋志友说。

考虑到迁徙习性，猛禽观测主要分春季3月至5月和秋季9至10月。

观测有门道。“先裸眼观察，快速锁定哪只鸟。再用双筒望远镜缩小视野，最后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羽毛等细节。”蒋志友说，辨别鸟类考体力也考眼力，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要从鸟身上的羽毛颜色、纹路或某个部位的特征进行快速辨认。

“观测记录尤其需要细心。”王惠说，即便是从头顶掠过的一个黑点也要记录下来。

从去年3月到今年11月，蒋志友共组织40多次公众观赏猛禽活动，参与者达1200余人次，累计观测记录近3000只猛禽。

“水鸟调查和猛禽不同。”阙品甲说，调查重点区域为成都平原，包括岷江流域的“新津-彭山-眉山”段，沱江流域的“广汉鸭子河-德阳旌湖”区域，雅安青衣江流域，以及成都市区内的锦湖公园、青龙湖湿地公园等。

每年1月左右，越冬水鸟的数量和种类都比较稳定时，一般会组织多次越冬水鸟同步调查，以免重复统计。

今年1月，阙品甲与志愿者和观鸟爱好者一起，在川内多个市州设置了50个观测点，由专业人员带队，开展同步观测。

“越冬水鸟每年集中组织同步调查1-2次，9-10月迁徙高峰期平均每周至少调查一次。”阙品甲说，此外，平时观鸟爱好者提供的观测数据，也可能被采用，但须提供详细观测信息，尤其是照片。

同时，德阳、绵阳、自贡、乐山、南充、雅安、眉山等地观鸟组织与爱好者，按照类似方式组织“鸟口普查”，成都观鸟会对调查数据进行了汇总和发布。

3、普查成果有哪些？

人口普查：掌握人口数据，提供重要信息支持

鸟口普查：更新四川鸟类名录，为生态建设建言献策，推动鸟类保护

结合最新观测数据，调查团队以《四川鸟类鉴定手册》为基准，参考《中国鸟类分类于分布名录（第三版）》，综合最近20余年的鸟类分布记录，对四川省境内分布的鸟类物种数进行了系统梳理和修订，最终形成了这份《四川省鸟类名录的修订与更新》。

《四川省鸟类名录的修订与更新》中记录的757种鸟类，除去新描述定名的新物种和因分类修订由亚种提升为种的变化外，最主要的新的分布记录有107种，有66种由观鸟爱好者或鸟类摄影爱好者首先发现记录。

这些数据来源于收集到的408篇（本）论文或者专著，审阅了5899条观鸟记录。公开发表的论文、专著是最主要和最可靠的来源，还包括一些可经求证的信息、博物馆收藏的标本等。

专家表示，四川鸟类记录种类的增多，一方面得益于近年鸟口普查的推进，发现了以前没有发现的物种；另一方面，也是四川近年来生态环境建设成就的一个注脚。而至于分布特征和迁徙特征背后的机理，则有待长期、持续、深入的观测研究。

“鸟口普查，不仅仅是得到了一组数据。”沈尤说，这些年，结合鸟类调查工作，他们为生态保护建言献策。比如，曾在213国道若尔盖境内的三个路段展开历时多年的野生动物公路伤害调查，形成意见和建议，为公路营运和管理措施的改进，减小野生动物公路伤害发生率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在他们建议和政府部门支持下，公路上多了减速带、电子眼，强制车辆减速，有效降低了公路伤害发生率。

他们还发现成都青龙湖湿地公园里的游船对野生鸟类造成了干扰。在他们的建议和沟通下，公园减少了游船数量和班次，改变了游船路线。“我们要做好基础科学研究，给政府多提供具有可操作性、建设性的意见。”沈尤说。

近年来，通过对川内猛禽、水鸟的系统化调查，得出数据，调查团队助力推动成都推动湿地保护立法进程。曾经，沈尤等参与制定的《关于尽快制定成都市湿地保护条例议案》，成为当年成都市人大的一号议案。

在沈尤看来，鸟类调查是是一门公共科学，门槛也不高，一只望远镜、一台照相机就能操作。但也有难点，最主要的是缺少足够大规模的、稳定的专业调查队员，缺少稳定的专项经费支持；另一方面，公众鸟类调查意识和素质也主要靠一腔热血和激情维持，没有专项支持经费

“需要更广泛的参与。”沈尤说，美国每年有将近5000万人次观鸟，英国将近70%的人群都是观鸟爱好者。建议加大自然教育力度，让更多观鸟人士加入到团队当中，形成全民爱鸟、观鸟、调查鸟的良好氛围。

隆廷伦建议，调查研究工作不能仅仅停留在“数种数”层面，还要同时向种群调查、物种保护和发展方面深入，掌握鸟类资源变化及趋势。

——数据链接：

四川目前共记录到野生鸟类757种，较1997年记录新增135种。其中，23种新增鸟类缘自亚种提升为种；5种为新描述物种；107种为新分布记录。

四川有分布记录的鸟类中，共有115种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四川省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42种。四川分布的鸟类中，有中国特有鸟类46种，占中国特有鸟类总数的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