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红星记录中国⑤|“双子星”沙汀艾芜与巴金的光芒 辉映出红星路灿烂文心

2021-03-10 10:19:45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四川在线记者 肖姗姗 成博

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学运动兴盛,川籍作家沙汀和艾芜先后扬名。由于创作上的相互促进、生活中的持久友谊,沙汀和艾芜被誉为中国左翼文学的“双子星”。加之虽未加入左翼作家联盟、但却用作品唤醒国人挣脱枷锁的巴金,川籍作家在时代的转折中,亲身参与到描画未来世界蓝图的左翼文学运动中。

新中国成立后,沙汀担任全国和四川省文学界的领导工作,并亲身参与川西文联和西南文联的筹建,1955年回川后又担任四川文联主席兼任《草地》主编。艾芜则历任四川省文联临时党组成员、省作协筹备组组长。两位文坛巨匠,都生于1904年,逝于1992年;他们从四川出发,享誉全国;最终又回归故乡,同居一座古雅小院,安度晚年。

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巴金、沙汀、艾芜三人结下深厚友谊。他们创作上相互促进,在生活中相互照顾的事迹,深深烙印在红星路二段新巷子十九号的宅院里。三位作家,用他们的作品与友谊书写了不朽的佳话,成为中国左翼文学浩瀚星空中最灿烂的星辰,至今仍闪耀在红星路和中国当代文学史上。

“双子星”回归红星路

再出手震惊文坛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1930年代兴起的左翼作家创作中保持着“苦难书写”的传统。受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与国内社会现状及革命思潮的深刻影响,左翼文学一开始便表明了自己鲜明的底层立场与政治态度。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段从学表示,左翼是时代的方向,是当时文人的选择。而最终留下名字的,他列出了郭沫若、巴金、沙汀、艾芜……段从学直言:“新中国成立后,那些冲出夔门、走向延安的青年学生,在经过战争与革命的锻炼后,又有相当一部分人回到了四川。”而红星路,正是他们回归的终点。“以省文联的组建为契机,包括沙汀、艾芜等左翼作家在红星路上汇聚。”

艾芜

当时的沙汀,不仅是红星路上创作力旺盛和文学观成熟的中坚力量,他还在中国作协担任着领导工作。四川作家进京,红星路与首都的交相呼应,彰显着四川当时在全国的文坛地位和影响力。一边工作,一边创作。沙汀写出了大批真正反映新生活,歌颂新型农民的作品,《摸鱼》《卢家秀》《过渡》……回顾这段创作历程,沙汀曾说:“一晃眼六十年过去,我写的作品不算太多,其中也有一些自己喜爱的,如《在其香居茶馆里》《呼唤》《闯关》等等。”即使在红星路上工作,长期限于行政工作,但沙汀的创作从未中断,他自谦:“仅写了二十多个短篇小说和散文报道,因此客观上给人一种创作难以为继的印象。”而事实上呢?沙汀笔耕不辍,陆续创作《青冈坡》《木鱼山》和《红石滩》三部中篇小说。前两部是写社会主义农业化的,《红石滩》是写土豪劣绅如何抗拒时代潮流的,沙汀回忆言:“师陀去世前还来信说他很欣赏这部小说,觉得比《淘金记》还好。”

同沙汀一样,艾芜的创作之路也从未停步。歌颂新生活的多篇短篇小说先后出炉,《新的家》《夜归》……1961年到云南旧地重游,完成了《南行记续篇》。1981年以后,艾芜再度深入大小凉山,重返云南边疆,创作短篇小说集《南行记新篇》。四川大学教授张放回忆起当年再次于《四川文艺》上看到艾芜的《南行记续篇》时,仍然激动不已,“同学们争相传阅,艾芜先生又回来了!而且,这篇作品简劲明丽、清新气息扑面而来,里边的女性与流浪者的情怀,丝丝入扣。刻画人性,惟妙惟肖!而其‘南行’诗意,无疑达到了老人一生文学追求的最高境界!”

那时,张放正在邻近红星路的川大求学,他一直渴求能与艾芜见上一面。这个梦,之后在红星路上得以圆满,不仅见过艾芜多次,在一次座谈会上,甚至肩挨着艾芜坐过。“红星路二段新巷子十九号,《四川文艺》(先后更名《四川文学》《现代作家》等)二进四合院小门里,里进半厢是编辑部(进去左侧),半厢是艾芜先生的家(进去右侧)。我们在编辑部院子亭子间开座谈会,艾芜先生就在对面家门前走廊上散步,包括做些轻微劳动,面容清癯,身着旧布中山装,常现思考的样子,与我们距离应该不到十来步。”后来有人招呼艾芜来指点一下,“艾老听到就微微一笑,搁下手中活计,抱个茶缸,笑盈盈踱步过来,在长条凳一端坐下与我们慢慢谈文学,谈生活。”张放感叹,艾芜十分朴实,讷于言,不善辩,非常低调。

沙汀在小院儿凝视文坛

艾芜跨出院门儿走出“艾芜路线”

张放所提到的红星路二段新巷子十九号,正是红星路上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在作家雁宁的记忆中,那是一座小巧玲珑古色古香的老公馆,“上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这里曾是《四川文学》杂志社的驻地,同时还住着四川人为之骄傲的著名作家沙汀、艾芜两家人。在我和许多文学青年的心目中,这座时常开着白色丁香和粉红月季,总是那么安静那么祥和的小院,宛若一册打开的线装书卷,散发着淡淡书香,令人神往。”

彼时的沙汀,已是70多岁的老人,“这位个子不高干瘦清癯看似没多少精神,谈起话来尤其是谈起文学话题就目光炯炯的老作家,笑起来常有一种孩子般的单纯和天真。沙汀一家住在小院最里边的几个房间里,他时常带着思考的样子,挪动轻缓的步子,慢慢走出来,路过编辑部都要用目光给我们几个年轻人打招呼。”曾担任过四川作协主席的沙汀,那时已是中国作协创委会负责人了,不但关注全国的文学创作,对四川新人新作也十分关心,作家周克芹和女作家包川,提起沙汀就心怀敬意由衷感谢。雁宁回忆,晚年的沙汀对四川作家的创作非常关注,当时周克芹发表了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每每来找沙汀聊天,谈到激动处,沙汀都会禁不住手舞足蹈,又突然静止下来眼睛微闭仰向天空久久不动,如一尊雕像。

同在红星路这座小院儿的,还有艾芜。在这里安度晚年的一代文豪,将这条路写进了日记,写进了生命。除了小说创作,艾芜还始终坚持写日记。从四川文艺出版社推出的《艾芜全集》中可见,写日记是艾芜数十年如一日的必修课,基本上每天动笔,内容包含每日见闻、所思所想、文事文稿、旅行游历、起居饮食、书信来往、亲友走动、书账等,还有采访笔录、读书札记等等,单篇最长的达数千字。这些日记从未被披露,仔细翻来,逐年逐月逐日穿越在先生的生命时态中,细察一代漂泊文豪天南海北的行走、江湖庙堂的举止、待人行事的斟酌、居家过日子的鸡毛蒜皮……实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阅读体验。而也是在这些字里行间,艾芜与红星路的漫时光,弥足珍贵——晚年居成都,艾芜天天散步,形成了一条“艾芜路线”,自红星路二段的新巷子19号出发,“从猛追湾一直沿着新修的大马路走,转弯到水碾河,向西而走,直到红星路,然后回家。”边走边看街头风景,顺便买豆腐、蔬菜、面包之类。忽然想起一些故事,便提前赶回家记下……

学者张效民著有《艾芜传》,他第一次见到艾芜,也是在红星路上的新巷子十九号小院儿。“1981年1月10日,我和一位同学在红星路的新巷子十九号院子敲响了艾芜老人的门。开门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和蔼老人,正是艾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艾芜这位名声远播的老作家,这是一位非常平易、安详、睿智的老人。”

巴金执着的遥望

成就红星路最真挚的念想

1992年,沙汀和艾芜相继去世。红星路上最悲恸的友人,他的名字,叫巴金。不得不说,他们三人之间的神仙情谊,不仅成就了三人在文坛上的成就,更让红星路上的文心熠熠生辉。据了解,在为人处世中,沙汀都是自觉将巴金的言行作为参照,他崇敬巴金、欣赏巴金,直接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近几个月来,我倒的确有很多改变,不大肯同人争论了,也不爱提意见了。而且,对于从前可能吵起来、跳起来的一些事情,我也能够像老巴那样,说一句:‘没关系!’或者:‘不要紧’就拉倒了。”不仅是为人处世影响了沙汀,巴金还慧眼识珠,出版了很多沙汀的优秀作品。巴金欣赏沙汀,沙汀的小说集《土饼》《航线》《苦难》《淘金记》《还乡记》都是经巴金之手出版的。巴金甚至给沙汀写信,直言:“望你常来信,有什么新作品,不要忘记寄给我一本,我喜欢你写的东西。”除了文学上的惺惺相惜,巴金对沙汀的物质和精神方面也十分关爱。他为沙汀催促版税,缓解生活窘境;沙汀夫人患病,巴金来信安慰,并邮寄来相关珍贵药品,当沙汀希望能够求购日本的一种新药“丝裂霉素”时,巴金立刻遍找日本友人相助,委托他们将药空运到上海,再寄给身在四川的沙汀。

于艾芜而言,巴金是朋友,更是伯乐。1935年,巴金所在的文化生活出版社为艾芜出版了他最重要的代表作品《南行记》,艾芜因此一举成名。巴金与艾芜也就开始了交往几十年的友谊。第二年,巴金着手编艾芜的短篇小说集《逃荒》,还专门为这本集子写了《后记》。此后的几十年间,巴金与艾芜分居两地,相聚的机会不多,但彼此的心是相通的。1950年代初期,艾芜深入鞍钢体验生活,创作了长篇小说《百炼成钢》。出于与巴金的友谊,他将这部小说交给巴金主编的《收获》首发。1980年4月,由巴金担任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日本,艾芜作为代表团的成员,在出访期间,他们有机会相处了两周的时间。对于这对老朋友来说是极为珍贵的一段时间,为他们的友谊史册更增加了难忘的一页。

1980年以后,从沙汀家里、从红星路上寄出去的信,直接给巴金的少了。沙汀把信写给了巴金弟弟李济生,但在每封信中问候巴金。两人若在北京的作协大会上有幸碰头,那必然是相谈甚欢,聊至深夜。1987年,巴金专门从上海返回成都,不参加任何会议和座谈,也不接受记者采访,只见老朋友。于是,巴金、张秀熟、艾芜、沙汀、马识途,“蜀中五老”喜相聚。那一次,巴金还特意到艾芜的老家新都去赏了桂花。

1992年12月,艾芜去世。巴金立即让女儿给四川发了唁电,这是艾芜家属收到的第一份唁电;沙汀闻讯后,第一时间发话,提到了自己,提到了艾芜,提到了巴金。“你怎么忍心松开我们握了大半个世纪的手,先我而去呢?你,我,巴金三人同庚,我们曾经约定,明年在成都共庆九十生日,可你却等不及了,这叫我怎么不倍感痛苦和悲伤呢!”同月,沙汀也去世了。

两人的相继离世,让巴金悲痛不已。1992年12月18日,巴金曾给自己的侄儿李致写信,他说:“这个月我心情不好,艾芜、沙汀相继逝世,尤其是沙汀的突然死亡,使我十分难过,他还能写,也准备写不少作品,就这样离开人世,太可惜了!你不在成都,他们的最后时刻,我也无法知道。”

那之后,巴金再也不能遥望红星路,因为这路上已经不再有他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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