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 王代强
色达县的草原鼠害 王代强 摄
4月,甘孜州色达县草原上,冰雪陆续融化。在亚龙乡一片草地上,几只老鼠从洞中蹿出来,兜了一圈,又敏捷地钻进了另一个洞中。春天来了,又到了草原上老鼠们繁殖旺盛的季节。
放眼望去,触目惊心!这片被老鼠伤害的土地上,像筛子一样布满老鼠洞,不时有老鼠从洞中钻出,旁若无人,肆无忌惮。
“鼠害是世界性问题,全球农业鼠害造成的损失,其价值相当于世界谷物的20%左右。鼠害作为一种世界性生物灾害,在四川草原上也非常严重。”四川省草原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周俗说,在2010-2019年的10年间,全省平均发生草原鼠害面积280万公顷,所有纯牧区县都有发生,甘孜、阿坝等川西北北部高寒草甸区最为集中和严重。
草原上的老鼠取食牧草、啃食草根、破坏植被、打洞造丘土地沙化,农牧民不堪其扰。也因为如此,周俗等人与这些“敌人”展开了一场持续数十年的“人鼠大战”。
草原鼠害有多可怕?
每公顷土丘密度可达3400多个,可导致形成寸草不生的黑土滩
从某种意义上讲,地球上任何生物都有生存的权利,但若种群暴发,数量急剧上升,则可能带来灾难,草原鼠害就是如此。
在甘孜州的石渠、德格、色达、甘孜,以及阿坝州的若尔盖、阿坝、红原、壤塘等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草原地区,老鼠活动频繁。
这些老鼠,主要是高原鼠兔、高原鼢鼠、高山姬鼠、玉龙绒鼠、青海田鼠、喜马拉雅旱獭等,其中高原鼠兔、高原鼢鼠为青藏高原特有物种,分布面积较大,对草原的破坏力较为严重。
草原上的老鼠
去年,省草科院专家在若尔盖草原上用无人机在20-30米高空俯拍,地面是密密麻麻的土丘,大的土丘大有1平方米左右,据此推算出当地每公顷土丘密度达3400多个,地表植被破坏面积高达1500-2000平方米以上。
这些土丘,就是高原鼢鼠在打洞过程中垒起来的。据测算,川西北高原上,这样的土丘正以每年10%-20%的速度扩散,个别年份扩散速度可达30%以上。
草原上的老鼠,对鲜草植被的破坏力惊人。专家介绍,它们以牧草为食,高原鼠兔日食量77.3克,可达自身体重一半以上。高原鼢鼠日食量也非常惊人,每天吃下的食物几乎为其体重的80%以上,甚至超过了它的体重,其成年体重一般400-500克,甚至达800克。它们根茎叶花都会吃,尤其喜欢啃食禾本科、豆科优良牧草。
老鼠到处打洞、垒土丘,最直接地破坏墒情(指作物耕层土壤中含水量多寡的情况),进而影响植被出苗和生长。
严重者,将造成土地沙化,乃至形成寸草不生的黑土滩(高寒草甸土壤偏黑,草地植被受到严重破坏后土壤裸露,因此得名,是鼠荒地的一个类型),严重制约草地畜牧业发展。
鼠类对草原的危害
此外,鼠害还传播疾病。草原上的老鼠通过跳蚤、接触等途径,可将鼠疫、泡型包虫病等多种疾病传播给人和家畜。近年来,内蒙古包头市等地出现鼠疫疫点,造成了人员死亡。甘孜州石渠县包虫病患病率高达12.09%,包虫病已然成为当地最大的公共卫生问题之一(泡型包虫病更是被称为“虫癌”)。
鼠害治理的一大难题,是其繁殖能力特别强。草原上的老鼠一般4、5月交配,一个月后产子。例如:高原鼠兔每年繁殖1-1.5胎,每胎平均为3-8只,下一代次年可参加繁殖。
多年的调查实践表明,如果草原上的老鼠当年防治效果达不到90%,至多三年后就将恢复到原来的危害水平。而川西北高原鼠害地区,同时也是生态脆弱区,一旦遭到鼠害破坏,修复起来难度更大。
如何与老鼠作斗争?
从化学灭鼠到综合防控,理念在转变、手段在丰富
可以说,高原草原上,人在哪里老鼠就在哪里,有人活动的地方就有鼠害。川西北高原上,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人鼠大战已经持续数十年之久,其中也走过不少弯路。
由于当地许多藏民崇尚不杀生理念,早些年试图通过念经文、撒沙子驱鼠,结果可想而知,起不到任何作用。
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四川草原上主要推行化学药品灭鼠。虽然效果很明显,但副作用也很大。灭鼠的同时也将其天敌及周边动物灭掉,且化学药品有残留,极易造成二次中毒和污染环境。
后来,人们的观念转变了,从灭鼠变为控鼠,不再追求斩尽杀绝。
“因为危害是相对的,鼠类也是生态链的重要一环,只有老鼠数量多到某种程度(超过环境的容纳量),才成为‘害’。”周俗说,老鼠挖洞的同时也能松土,帮助传递种子、根茎,参与维护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根据防治标准规定,每公顷鼠兔有效洞口数超过150个、鼢鼠有效土丘数超过200个便可采取防控措施。
再后来,原农业部组织实施了全国草原“无鼠害示范区”建设项目,目标就是“有鼠无害”。四川选择在雅江、道孚等8个鼠害较轻的地方,用3年多时间建设了800多万亩示范区,重点从生物多样性保护、生态系统修复的角度进行防控。
渐渐地,减少化学药品使用,改用对环境更友好的药品,生物、物理防治方法得到应用推广。
物理灭鼠
高原鼢鼠住的洞道七弯八拐,很难抓住它。经摸索,专业打鼠队员用脚踩判断洞口位置,然后将洞口切开,用柳条、金属搭建一支弓箭,盖上土,高原鼢鼠到洞口拱土时触发弓箭,当场毙命。
鼠害洞穴
之前,打鼠队员们也曾用过老鼠夹。但老鼠很聪明,被夹住后会立即向同伴发出警告,或者见到同伴尸体后提高警觉,后面的就不会再上当了。被弓箭射死后,老鼠躺在洞中,同伴难发现。弓箭便于工业化生产,且可重复利用。
生物灭治鼠
聪明的老鼠吃了化学毒药很痛很难受,也会马上向同伴发出信号。如今提倡使用抗凝血药品、生物杀鼠剂,老鼠刚吃下去不会马上有反应,等发觉时多半已经瘫痪在洞中。更有利的是,这些药物老鼠吃了会死,不引起二次中毒,对其他动物也较安全。
还有间接治鼠的方法,比如招引天敌。
招鹰控鼠
根据观察,老鹰在抓老鼠前一般会站在高处观察,然后一个俯冲。利用这一习性,专家在草原平坝等视野开阔地区,每隔500-1000米安装一个招鹰架。架高5至8米左右,像电线杆上搭了横梁,便于老鹰落脚观察。或在架上搭建巢穴,方便老鹰在这里安家。
“你看这只老鹰嘴里叼的就是刚刚抓到的老鼠,正喂给它孩子吃。”周俗拿出一张照片说,招鹰架效果很好,已在全省推广。
此外,还有的招引或投放狐狸、黄鼠狼,让它们去捕捉老鼠,一只狐狸的控制范围可达到2万亩。
引狐控鼠
除了这些方法外,四川也尝试过草原老鼠开发利用,变害为利。上世纪90年代左右,四川曾尝试研发将鼢鼠鼠骨制成药酒,肉加工成食品,将老鼠身上的绒毛用来作制裘服饰品,但当时没打开市场。当然,现在已经不允许这样做了。
后面的仗怎么打?
建议加大项目资金等投入,修复生态环境才能治本
四川草原“人鼠大战”结局如何?很遗憾,直到现在,还没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当然,治鼠成效也是很明显的。调查显示,在川西北防治区域两三年之内老鼠的数量得到很好的控制,植被也得到了恢复。四川草原上的老鼠,总体上数量稳中略有降低。
不过,还有另一个数字:2019年全省草原鼠害防控面积,仅占草原鼠害当年发生面积的5%,为近10余年的最低防治水平,难以实现控制鼠害的目标。目前,全省每年需要防控的草原鼠害面积约为4000万亩。
这背后,是一系列瓶颈。
一是对草原鼠害的危害性认识不足。“畜多为富”与“不杀生”的传统思想观念在广大牧区影响较大,草原牧区农牧民过度放牧、草畜矛盾现象仍然较为突出。
二是防治资金投入不足,单位面积投入标准极低,群众参与积极性不高。四川每年每亩地的治鼠经费投入仅1-2元。这些钱,只够让300万-400万亩草原基本维持鼠害不扩散。
三是科技支撑能力不足。我省鼠害测报、防治信息网络还不够完善,还不能及时掌握鼠害发生动态,监测准确度也有待提高。五是科技支撑力度弱,缺乏防治技术新手段。此外,还有特殊难题,比如旱獭被列为保护动物后,就不能再捕杀。
如今,四川草原治鼠,已从从单一的方法灭鼠走向综合防控。为防止种群暴发,在保留一定化学药品治理手段的同时,综合运用以“生物防治+生态控制”为主的多种方法控鼠,非药物防控技术是大力提倡方向。
有专家提出了声波干扰方法,但尚未形成技术手段。周俗正在研究一种气体灭鼠技术,向鼠洞注入气体实现“定向爆破”,在灭鼠的同时起到松土的作用。与之原理类似,有专家提出烟雾灭鼠方法。
鼠害路线调查
“治理草原鼠害,最根本的还是要改造老鼠的孳生环境。”周俗说,调查发现,在植被环境较好的情况下,老鼠的密度相对更轻,草和鼠之间存在“草退鼠进”的某种协同机制。
具体来说,因行动受限,耽心被天敌发现,老鼠一般不会进入植被覆盖率高的区域。但由于人类过度开垦、放牧、采挖药材等行为,造成草原形成星星点点的退化斑块,适于老鼠活动,于是老鼠就进来了,随后就是肆无忌惮的破坏,直至难以挽回的局面。
所以,草原鼠害治理不能来一只杀一只,根本是要围封种草,促进草原植被恢复,修复治理生态环境。专家建议,将草原鼠害治理和生态修复治理、地方发展进行统筹谋划,加强鼠害治理知识宣传力度,加大相关项目资金配套投入,增强对相关科研项目的支持,尽快建立完善监测预警与防控体系,推动形成群防群治、联防联控的常态化机制。
(未署名的图片均由四川省草原科学研究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