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炯森
一到夏天,我就会想起蒲扇,想起夏夜明月当空的时候,在故乡的院坝纳凉的情景。
月色如水,仿佛在深蓝的天幕上流淌。吃过晚饭的人们,在自家的小院里摆几条长凳,摇着蒲扇驱赶酷暑与蚊虫,邻近小院的人们,还会隔空聊上几句。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智能手机,看不到新闻,打不了游戏,聊的都是附近原汁原味的身边事,就更多了一分亲切,多了一分自然。
记忆中,纳凉时节,感觉最称手的手边活儿就是“抹苞谷”,老家管玉米叫“苞谷”,就是用双手把苞谷颗粒一颗一颗从玉米芯上“抹”下来。故乡管玉米芯叫“苞谷胡胡”,嘴不停,口里摆着龙门阵,手不停,一颗颗苞谷不断地从“苞谷胡胡”上洒下来,几双手挥动,很快就能抹一箩筐。
父亲往往用一只铁做的“渡篾针”,在一个苞谷上“窜”出4条“空路”,这样,左手紧紧握着这样“窜”好的苞谷,右手拿一个苞谷胡胡,一转动,就能轻易地把苞谷颗粒“抹”下来了,动作稍稍快点,一个晚上,大约可以“抹”两箩筐苞谷。
“抹苞谷”的人双手不空,就需要有人专门挨个儿摇蒲扇驱蚊扇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有时还要对酣睡在大簸箕里的孩子,挥上几扇。当时看大人挥舞蒲扇的手势,那么洒脱,那么轻巧,觉得应该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现在想想,这几个来回,几个小时下来,手不知会有多酸软。
看着好玩,我也争着去“抹苞谷”。不一会儿,感觉自己也没“抹”几个苞谷,小手却开始疼痛了,看到我有点不情愿的样儿,父亲就爱怜地让我到大簸箕里去休息一会,躺下没多久,我又会忍不住悄悄探起头,去看大人们忙碌。
我有时也会满怀好奇地从父亲手里接过蒲扇,双手死死地执了扇柄,用力扇过去,没想到过不了多久手就软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把蒲扇交到父亲手中。
慈祥的笑意就抹上了父亲的面庞:“摇蒲扇这样的事,哪能这样急?农家活,慢慢磨。一下子就想全部做完,怎么可能?”
我只好笑笑,又回到大簸箕里蜷伏着,耳边听着父亲抖动着箩筐,寻找还没有“抹”的苞谷,清理出来,再一个个“抹”掉,那声音就异常地清晰起来,渐渐地,睡意袭来,眼皮就不听使唤地慢慢合上了。
这时,忙完活的大人,就会搬了一张小凳,怜惜地看着大簸箕里孩子们一张张稚气十足的脸庞,手上不紧不慢地挥着一把蒲扇,微微激起的夜风,吹拂着大大小小满怀倦意的心房。
孩子们在大簸箕里酣睡着,清幽的小院满漾着丝丝缕缕的凉爽,沁人肺腑,直到月亮偏西,凉意渐浓,大人们才会把睡得滚熟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抱回自家的床上,入睡深的孩子,放到床上都不会醒,接着睡去;入睡浅的孩子,身子刚一接触床,就会一骨碌翻身而起,实实地摔到地上,慌里慌张重新爬上床。
院子里就剩下大人独个儿吮吸满院的清爽,一把蒲扇在手中懒洋洋地晃悠,心头却在回味田地间庄稼的成长。父亲满装了一烟锅叶子烟,行走在院子前面的田埂地边,看看月光下自家田地里的景象,时而仰起头,望着那深蓝的夜空,猜想着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