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周末•原上草|高海平:路在脚下

2021-05-23 12:33:36来源:四川在线编辑:杨昕

高海平/文

刚搬到目前所住的小区时,不适应周围的环境,几个老牌国企单位,要么厂区破旧不堪,要么职工住房低矮老化,一度成为两眼冒着金钱欲望之火的房地产开发商觊觎的目标。附近的商贸城以物价便宜著称,每天人来人往,嘈杂之声不绝于耳。附近也没有公园可供休闲娱乐,散步只能沿着老旧的街道转过来转过去,循环往复,很是郁闷。住在这里了,只能慢慢地适应,当务之急先寻找一条最佳散步路线。

出院门往右拐,进了小井街,街面窄,人行道久未修缮,地砖破碎,总感觉脚下高低不平,再往前走一截,进入城中村,人车稀少了,卫生状况不佳,继续右拐,上了迎西大街。街道边有个绿色长廊,立马两眼放光,紧走几步,钻进树木和草坪之中,被绿色所掩映,有了闹中取静的感觉,不失为一处散步遛弯的好地方。寻得如此佳处,心生快慰。

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散步只走这条线路,重点在这个绿色长廊。锻炼了筋骨不说,还赏到了各种不同的花草,海棠、连翘等树花蔚然成林,不知从哪儿鼓捣来的古树,也植在这里,一时半会还有误入深山老林的感觉。心想,市政还真为百姓办了件实事。微汗微喘,蹲在草坪上看蚂蚁,或坐在石凳上看树上的鸟,还别说,林子不大,鸟还不少,各种鸟儿在树枝间穿梭,鸣唱,仿佛到了乡间的田野上。

有一天,推土机、挖机开过来了,迁移过来时间不长的古树被叼走了,一排排的绿植连根带土装进了大卡车。一打听,才知道要扩街,还要建高架路。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理想的散步打卡地,从此消失了。

我不由地想到了写作,每个刚开始写作者,都是在模仿别人的路上踽踽独行。上学时,语文老师教写作,先写什么,后写什么,时间、地点、人物、故事,每个要素都不能少。后来,读中外文学名著,关注人物如何塑造,环境如何烘托、情节如何设置,人物描写、心理描写、景物描写等等,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期间,也慢慢琢磨适合自己的写作方式,这个过程是一个由不自觉到自觉的艰难过程。

一旦摸索到适合自己的风格后,写作便顺畅起来。时间长了,形成了自己的模式,也就是套路,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成了套路,在读者眼里早已暴露无遗。如同日日散步的路径,每天到那个时间点,便下意识地抬脚走在了那条道上,即使闭上眼睛也知道哪儿该转弯了,哪儿该过马路了,习惯成自然。只有你的固有路径被干预了,像那条绿色长廊要拆掉一样,才意识到需要另辟蹊径。

既定的思路写作,思维慢慢形成定式,节奏也四平八稳,行则当行,止则当止,按部就班。写作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危机当中。

对于写作,成就你的是模式,打败你的恐怕也是模式。模式无处不在,没有模式也是不行的,就看如何处理。发现模式有很多缺点,想改变也是困难的。当初构思时,巧设了很多机关,写作过程中还是收不住惯性思维野马的那根缰绳,意识到重复时,赶紧掉头,眼前出现的却是思维的盲点,就像没有走过的路,不敢伸腿往前哪怕走一步。

散步图的是身心愉悦,既是身体的需求,也是心灵的渴望。如果仅仅为了强身健体,可以像职业运动员那样到运动场所,上器械,练肌肉,增加运动量,或者在田径场上绕着跑道奔跑几圈,驱赶走疲劳和僵硬,久坐办公室的腰肌劳损,颈椎疼痛必然会有所缓解。心灵需要在散步当中寻找到赏心悦目的对象,因此对周围环境过于苛求。有绿植是必然的,绿植还要分出个品种来,我们到处能看见由园艺师们精心培植的各种花草罗列于公园和街巷;同时还要有令人耳目一新的物理建筑,比如巧夺天工的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立体高架桥,都是吸引眼球的风景。只有具备了身与心的愉悦,散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写作同理,以前的文艺理论,提倡什么“三突出”“主题先行”等,后来又抛弃了这些陈腐的东西。不管什么理论,写作都是有目的的,不会是漫无边际,信马由缰。主题的确立,相当于散步的路径的选择。一旦确立,行走得坚实与否,取决于对题材的使用充分与否。这个时候对取舍的要求颇见功夫。就像做女红的妇女在一双鞋垫上绣花,首先是鞋垫质地要过硬,然后看你的针脚功夫,最终考验你的是对图案的设计,花纹美不美,构图好不好,有无灵感乍现的奇思妙想。这些花纹、图案、构思就像散步当中愉悦眼睛的奇花异草,物理建筑,或者某个路口遇见的别一风景。写作不能直奔主题而去,踩小道,走捷径,略去必要的情节、花絮,没有这些细节的烘托,再好的故事也味同嚼蜡,有句话说得很好:细节决定成败,写作也是如此。为什么有的作品写得花团锦簇,如同散步过程中,对周边事物的观察细致入微,这些事物是构筑整个主题的血与肉。

人是有惰性的,写作不能懒惰,一定要不断创新,在原有的路线上,不断寻寻觅觅,左冲右突,发现新的视点,寻找新的领地,看到好的风景毫不犹豫地踅身而去,不能止于观望,重在脚下的行动。就像障碍赛道,有意设置不同的障碍物,然后一个又一个地克服掉。但是,还不同于障碍赛道,因为,障碍赛道也是有一定规律的,到什么地方出现什么障碍是固定的,只要摸索到规律便可轻而易举通过,写作追求的是变幻莫测,既要出其不意,又要符合情理,创新是写作永不改变的方向。

在一条固有的路径上散步时间长了,也会主动寻找新的路径,即使环境没有逼迫你改变,你的审美也疲劳了。从这个角度讲,写作也是一样,一直在原有的思维框架内,时间一长也会觉得毫无新意,不是读者让你改变,自己主动要求改变。难度在于,你的改变一定要让读者认可,让自己接受,就像选择散步线路时再三犹豫一样。既能洞中探幽,还要引人入胜,归结一句话,达到艺术审美和精神审美的至高境界。

人们常说,路在自己的脚下,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没人管得了,道理上没有错。可是,生活中又有谁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吗?包括那句流行语:说走就走的旅行。说走就走,正是很难做到才这么说的。举个例子,现在交通非常发达,飞机、高铁、汽车,不要说国内游了,世界也成了地球村,最远处也就是一天时间可以到达的。然而,我们很多人却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地方。很多城市人,每天像齿轮一样围绕着两点一线,遑论偏远农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民。为什么?因为他们压根没有要走出去的想法,外面的世界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每晚坐在电视机前充当吃瓜群众,或者拿起手机浏览一下天下大事,顶多留个言,发几句牢骚罢了。第二天起床后,该干啥干啥。

写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很多作家总是守着自己的那片熟悉的领地,耕云播月,收获着那几粒艰辛的文字,很少想到洞开视野,放飞想象,站在一个高度眺望远方。远方其实并不远,千里之外是远方,离开脚下的土地往前走,爬个坡,翻座山也是远方。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更是没有尝试过。就像一只蜘蛛,把那棵树作为自己结网的最佳选择地,日日精心制作,然后等着猎物自投罗网,也像装在套子里的人,故步自封。这是写作最可怕的地方。

有一年,我和朋友们去了一趟西藏,去之前,很多人已被各种有关西藏的传闻洗脑,所以心存恐惧。去了之后,看到蓝天白云,湖泊,还有自由自在的羊群,大喜过望,身体也没有想象的缺氧症出现,这才发现以前所接受的信息都是错误的。最后,竟然有些舍不得离开了。西藏很美,如果不是大胆地迈出这一步,要么后悔终生,要么终生不知人间有天堂一般的西藏。我忽然想到一个道理,任何一个地方只要跟你发生关系,那么它就在你的射程之内,是你随时随地可以到达的地方,如果没有纳入你的视野,心中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那么,即使近在眼前也只能熟视无睹。

写作同样如此,你尝试着去采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时,这种方式就会跟你发生联系,你对每种写作方式都会发生兴趣并且愿意尝试的时候,这些从未使用过的方式就会纷至沓来,涌入笔端。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了空前的文学热,西方文学进入我们的视野,作家们如饥似渴地阅读、吸收,俨然像鲁迅先生说过的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什么现代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等手法被作家们争先恐后地模仿,中国当代文学由此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文学风暴。

写作中发现一种新的表现方式,如同散步时发现新的线路一样的兴奋异常。拥有了这种新的方式必然会产生一批得意之作,这些作品也势必会引领一代风骚。因为,新的表现方式能够帮你打开从未涉足过的处女地,就像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乱花迷眼,美不胜收。这正是探索和创新的魅力所在。

正因为,散步和写作的表现方式和路径有很多相同之处,所以才有了以上的比较和分析。其实,这些方式、路径真正的确立取决于思想,有什么样的思想就会有什么样的选择。看似路在脚下,真正决定如何行走的是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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