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偶”塑形 以“技”传情——评海派木偶神话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2021-10-10 19:14:58来源:四川在线编辑:牛霄

李阳

由上海木偶艺术团创作演出的大型杖头木偶神话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自1977年问世以来,40余年盛演不衰。经过几代人的传承与打磨,成为海派木偶戏的扛鼎之作,此次作为第四届天府戏剧季演出剧目之一,可谓异常精彩。它突破了杖头木偶肢体的局限与不足,以鲜明的造型和细腻的肢体语言塑造出一批深入人心的经典艺术形象。它吸收了多种艺术形式,并与现代科技手段完美融合,以匠心独运的构思讲述耳熟能详的故事,以高超娴熟的操偶技巧带给观众亦真亦幻的艺术享受。从动情到传感,从体验到偶像,可以说,它具备了造型艺术和表演艺术的双重审美属性,在跨界融合中呈现出鲜明独特的艺术风格。

一、以“技”取胜的传感表达

“技”,即为操纵木偶的技巧。“技”,如同木偶的灵魂与生命,“技”的娴熟展现与升华,是木偶化腐朽为神奇的必达之境。不同于一般的舞台剧,木偶剧的表演复杂微妙,演员通过手中的木偶去创造角色形象,即手中的操纵杆和钎,用力学作用的传感方式,传递生命的活力与温度,让木偶体现出来。这就是木偶戏“动情-传感”和“体验-偶现”的二元创作结构。惟有“技”的纯熟,才能达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表现状态。而“技”对于孙悟空、白骨精等神话、魔幻人物形象的塑造,更是重中之重。白骨精的隐遁与幻形、孙悟空的上天入地和筋斗云,“奇技”充斥于舞台方寸之间,不断的引爆剧场氛围,为观众营造出五彩斑斓的视觉景观。如对孙悟空这一角色的的塑造,时而以猴形短打的形象出现、时而以蟒袍玉带加身,时而以幻灯投影遁入天边……为了充分体现“猴性”,木偶孙悟空的手部关节灵动,可指、望、骚、拜,腿部动作能上能下、能屈能伸,可蹦、跳、跪、翘……花样迭出。为了表现孙悟空的腾云驾雾,剧中多次借鉴电影的远景效果,用视觉的的变换渲染舞台形象。为了表现孙悟空“急急飞离花果山”的细节,一个提线特技木偶,一连翻了几十个筋斗,在急促的乐曲声中,从天幕中飞转而下。为了表现白骨精逃离中化作一缕青烟飞走的情境,软布木偶和杖头木偶交替进行,软布木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入台口,快速完成形象的转变与嫁接。在孙悟空与白骨精的第三次交锋中,奸猾的白骨精假意示弱,孙悟空一心除妖,被蒙蔽的唐僧连念紧箍咒,动弹不得,头痛欲裂,“明知是妖怪却不能打”,强大的意念支撑着他不断地挣扎与抗争,面对唐僧的误解和紧箍咒的威力,由二人配合完成的木偶孙悟空做出了一系列“踉跄、趋身、旋转、翻腾”等高难度动作。诸如此类的特技高潮在剧中不胜枚举,令观众应接不暇,连连叫绝。

二、“须眉毕现”的细节追求

艺术细节在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和营造艺术情境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为了追求“须眉毕现,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全剧多次捕捉富有个性的典型细节,对艺术形象进行局部或细微变化的展示。东晋大画家顾恺之,曾以“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一语, 为论人物画之要旨。杖头木偶的点睛之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造型细节,便体现于唐僧能睁能闭的眼睛,体现于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体现于猪八戒煽动的大耳和起伏的大肚皮。主创煞费苦心,在木偶孙悟空的眼中装上类似于灯泡的发光装置,每当见到白骨精,这双眼睛便发出耀眼的、金色的光芒,在收光暗场的特写造型中,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更是被衬托的熠熠生辉,这处细节夸张灵动,于细微处见精神,极富有舞台感染力,升华了孙悟空高超的洞察力和卓绝的才能。如“白骨洞”的场景,硕大的钟乳石和惊悚的骷髅头无不渲染千年白骨精的凌厉可怕,而紫外线泛光灯的运用,更恰到好处地烘托了阴森恐怖的氛围,此处灯光细节加深了白骨精阴暗面的刻画。再如“师徒分别”一场,“依依难舍师徒情,双脚犹似挂千斤,千般凄楚强忍受,只盼冰消雪迎春”,简单的四句唱词给木偶表演预留了诗意的情感空间。此处唐僧克制的“回望”、悟空心意难平的“颤抖”、“一步三回头”等动作细节,极大地增强了情感的张力,精准地诠释了角色的内心。

三、童趣本真的审美呈现

作为一台大型神话木偶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受众虽老少咸宜,但本剧在造型、音乐、情节中均照顾儿童的观演视角,意趣盎然、贵在天真。本剧的人物造型装扮虽以戏曲人物形象为参照,但也出现了高度拟人化的童话处理,设色丰富,造型夸张,如动物形的狼怪、狐精,均皮毛加身,白骨精的老母亲金蟾妖精,暴眼凸嘴,手执一柄龙头拐杖,甚是滑稽可笑。这种造型设计更易于为儿童接受。本剧的音乐形象凝练鲜明,加入了京昆音乐打击乐的配器方法,典型唱段却通俗易懂、短小精悍、特别适合儿童的心理需求,易记易唱。如白骨精的出场:“我本是,我本是千年白骨精,白骨洞中把道修,山中称王又称霸”,狼怪的出场:“不要慌、不要忙,听我老狼把话讲,今日巡山收获大,山下来了四个和尚”,再如金蟾妖精赴白骨洞的途中,“女儿为我庆寿诞,午时三刻赴盛宴,吃得唐僧肉一块,长生不老寿绵绵”,这个唱段诙谐生动,节奏感强,用唢呐等乐器演奏,并配合木偶夸张的表演,金蟾身着团花红帔,坐在一顶红色小花轿上,在狐精狼怪的簇拥下出场,营造出滑稽可笑的喜剧性效果。为了增强寓教于乐的儿童戏剧教育功能,在唐僧获救之际,为了让他认清真相,特别追溯了白骨精的三次幻形,并一一展现,“戏中戏”的设置,是引领小观众的又一次发现之旅。开演预热环节,木偶小知识问答也极大地激发了儿童的求知欲。

四、民族化的建构与重述

海派木偶神话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是以“民族风格”讲述“中国故事”的典型。它讲述的母题和使用的载体,无论布景、造型、服饰、音乐、表演动作,都具有鲜明的民族化烙印。如它的舞台布景,远景以国画中的青绿山水为为底色,为了表现江河秀美、人间仙境,以青绿设色,云气缭绕。在“花果山”、“老丈的茅草屋”等场景,舞台画框上出现的“山石”、“迎客松”、“蟠桃”等近景,又糅合了镂空剪纸和皮影的技法。并辅以五彩灯光,形成了有机的艺术整体。剧中木偶的服饰,均借鉴了戏曲衣箱中的蟒、帔、靠、衣等几大类型,村姑的头面、金蟾的团花红帔、白骨精的雉鸡翎,孙悟空的猴衣及蟒袍,从人物到情境,无不契合戏服中的穿戴规制。本剧主要木偶人物的表演动作,如老丈的甩袖、背手袖;孙悟空的弓步、跪步、搓步;无不体现着戏曲程式化的塑造方法,再如孙悟空迎战白骨精的最后关头,白骨精亮相、咬翎子、放翎子、鹞子翻身等戏曲动作被木偶表现的丝丝入扣,白骨精舞剑弄鞘与孙悟空交锋的武戏演得酣畅淋漓,大快人心,可谓名副其实的木偶“刀马旦”。全剧的配音对话也表现出“有节奏的念”,极富声情与韵味。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在重述经典的过程中,却不为程式所束缚,不断地创新与尝试,进一步地拓宽了杖头木偶的表现领域。

传统木偶表演多汲取了戏曲中的技艺高度,海派木偶戏从江浙一带传入,在其发展过程中,受到了中外木偶戏的广泛影响。它将多种木偶表演形式杂糅,兼收并蓄又自成一格,体现出极大的创作弹性。可以说,《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对于杖头木偶的运用臻于化境,将“奇技”以美的方式植入人物和情境,它秉承“合式”原则,将国画、戏曲、皮影、话剧、多媒体等艺术形式为我所用,它沉淀着几代木偶表演艺术家的心血和创造,从而获得了独特的审美特质和长久的生命力。

(作者系四川师范大学影传学院副教授,成都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戏剧专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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