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 成博 文/图
盘龙城遗址简介：
盘龙城遗址位于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是一座距今约3500年至3200年的商代早期遗址。盘龙城遗址因1954年武汉当地抗洪取土而被发现，遗址发掘了城址、宫殿等大型建筑及多座高等级贵族墓葬。截止目前，盘龙城遗址考古发掘出土文物3000余件，其中仅青铜器就有500余件。盘龙城的宫殿在位置和方向上都偏向东北，墓葬体现腰坑、碎器葬等特点，出土青铜器中多为觚、爵、斝的礼器组合，这些都是典型的商代早期风格。同时，在盘龙城小嘴遗址的考古发现了铜渣、陶范、石范等，证明商代早期盘龙城已经完全具备了铸造青铜器的能力。目前，考古界普遍认为盘龙城是商代早期中原王朝在长江流域最大的都邑，来自中原的青铜文明经由盘龙城影响到长江流域多地。
今年以来，伴随着三星堆新一轮考古成果陆续公布，“盘龙城”三个字也在直播连线与专家解读中频频出现。作为一座距今3500年左右的遗址，盘龙城被视为商代早期在长江流域的一座重要城市。考古学家普遍相信，以盘龙城为中心，来自中原的青铜文明在长江流域四散开去，其中一条就沿着长江水道逆流而上，影响到以三星堆为代表的巴蜀大地。
盘龙城在哪里？盘龙城是怎么被发现的？盘龙城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它又与三星堆之间存在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带着这样的疑问，四川日报全媒体“寻根五千年中华文明·三星堆对话古遗址”大型融媒体报道组在今年9月中旬启程，沿着长江而下，拜访位于长江中游的盘龙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去聆听一场来自3500年前的文明回响。
三面环水地势开阔
取土“取”出来的商代遗址
盘龙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位于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的盘龙湖半岛上。这是一处三面环水的平地，结合江城夏季暴雨洪涝多发的气象特征，这是一片容易被水淹没的区域。对于考古和遗址保护来讲，这不是一个好的自然条件。但是，却也正是因为一场特大洪水，让沉睡千年的盘龙城得以从跨越千年的沉睡中苏醒。
在盘龙城遗址博物院中，一个专门的展厅被用来介绍盘龙城的发现过程。盘龙城遗址博物院宣传策划部副主任宋若虹告诉记者，1954年夏天，长江流域发生了特大洪水灾害，当时为了加固长江大堤，抗洪人员来到周边地势相对较高的盘龙湖半岛取土，“在取土的过程中，大家发现这些土里有碎陶片，”宋若虹说，这个小小的发现成为了盘龙城考古的开端。
今年8月辞世的蓝蔚是盘龙城遗址最早的发现者。1954年，在武汉从事文物保护工作的蓝蔚，在听说盘龙城发现陶片的消息后，立马从武汉市区骑了4个小时的自行车赶来盘龙城。在此之前，蓝蔚参加了文化部与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联合举办的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历史的巧合之处在于，蓝蔚在训练班中所学到的，正是商代二里岗时期青铜器、陶器等文物知识，正好在盘龙城调查工作中得到应用。”宋若虹说，考古工作开始后，蓝蔚和同事在盘龙城进行踏勘和测绘，而此前接触到的郑州二里岗遗址出土的文物知识却不断地在眼前的发掘中复现。
就在盘龙城遗址被发现之前不久，考古学者在位于郑州老城东南的二里岗遗址首先发现了一种新遗存，并认为这是一种介于二里头夏文化和殷墟晚商文化之间的青铜时代早期文化。多年主持盘龙城考古发掘工作的武汉大学历史学院考古系教授张昌平表示，“考古学家对盘龙城的发现过程，基本是一个在认识上逐步靠近郑州二里岗文化的过程”。二里岗为盘龙城提供了时间脉络上的参照，而盘龙城则向后人证实了二里岗文化在空间上的影响范围。
1955年，蓝蔚在《文物参考资料》上发表了有关盘龙城遗址发现的报道。这篇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但就是这篇报道中所介绍的内容，却预示了一个有关武汉“城市之根”的重大发现。其后又经过70年代的两次发掘，学界基本认定盘龙城是一个有城墙、宫殿、规则墓葬的政治中心。“当时学界的主流观点还是认为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摇篮，但是在黄河流域以外的地方、在长江流域发现了这样一座遗址，在学界还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张昌平表示，“今天我们讲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摇篮，这种观念的转变其实是从发现盘龙城之后开始的。”
武汉的“城市之根”
也是传播青铜文明的“十字路口”
“发现盘龙城，把武汉的建城历史向前推了1500年左右，”宋若虹告诉记者，“在发现盘龙城之前，依据信使记载，武汉建城可以追溯到东汉三国时期。盘龙城作为一座商代早期城市被发现，也使它成为了武汉的‘城市之根’”。
张昌平认为，理解这个问题，首先是要从地方与中央的互动关系来看。“从目前的考古发现看，在商代早期，盘龙城是商朝在长江流域最大的都邑，出土的青铜器从技术到形制与中原王朝的青铜器具有高度一致性，这说明盘龙城与中原王朝具有密切的关系。”
张昌平表示，商代的盘龙城和今天的盘龙城其实是可以串联起来的。从地位和作用上看，武汉是我国中南地区的南一座重要城市，而商代的盘龙城，同样发挥着整合南方资源，服务中原王朝的使命。另一方面，盘龙城的发现，让今天的人们第一次认识到北方势力的南下，以此控制南方并服务与北方的政治中心，“我认为它开创了中国古代一种新的政治模式，即中原王朝到南方的长江流域，控制长江流域的南方，形成大城市，然后为中原的提供政治、经济支持的模式。”
武汉因地处中国版图的中心而享有“九省通衢”的美誉。而在商代早期，盘龙城事实上也承担着为位于郑州的商代统治者联通南方广大区域的作用。宋若虹表示，“这里在郑州的正南方，再往南是宁乡、新干，东北方是台家寺，往西则是三星堆。可能在商代早期的区域交流中，盘龙城的交通便捷性就已经为商人所重视。”
走进作为武汉“城市之根”的盘龙城遗址，对于一个步行参观者来讲，最直观的体验是各个遗址点之间距离较远。由于盘龙湖水面切割，各个嘴子被分割得很碎，游客不得不沿着盘龙湖绕行参观，从杨家嘴步行到童家嘴需要1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盘龙城难道是一座靠水路联系的城市？商代早期的人们在这里撑船联通吗？张昌平从地质变迁的角度对这种猜测给出了否定答案。“随着发掘的深入，我们发现盘龙城遗址如今湖汊纵横的地貌其实是近代城市形成过程中，对水系的改造造成的，”张昌平说，考古人员通过水下考古，找到了商代的文化堆积，进而判断当年的盘龙城人的生活高度其实比现代人的高度低5到7米，“我们现在比较高的水位在27米以上，而那时候盘龙城的水位最高不超过17.5米，差别比较大的时候是要超过10米”。因此，对于3500年前生活在盘龙城的人们而言，步行到达城内各处要比今天的游客方便得多。
是重镇还是方国？
考古成果与商文化高度一致
在盘龙城兴起之前，江汉平原上其实存在着多中心的古老文明，它们相互独立、各自发展，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主体年代时间距今约5900年至3700年石家河文化。考古证据显示，石家河文化的发达程度与同时期的中原文化相比并不相形见绌，但是石家河文化却在公元前2000年之前衰亡，其居民神奇地消失了。石家河文化消失后的一二百年时间里，盘龙城逐渐在江汉平原上发展起来。
当记者在盘龙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了解到，目前，这里已发掘超过2万平方米，发现了城垣、宫殿、贵族墓葬群等遗迹，并出土了大量精美的青铜器、玉器、陶器等，是目前长江流域已知布局最清楚、遗迹最丰富的一处商代早期城址。那么，在商代，盘龙城究竟是一座方国都城，还是商王朝在长江流域的重镇呢？
“盘龙城是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发展起来的。我们从盘龙城的城墙营造技术、宫殿建筑手法、埋葬风俗、青铜工艺特征、制玉工艺等方面，都能看到与二里岗文化的高度相似性。”张昌平表示，“假如盘龙城是方国，那么在它的发展过程中的相对独立性可能会强一些。但从盘龙城的考古成果来看，我们没有看到这种相对独立性。如果没有民族文化的同一渊源和政治上的统一联系，这样的一致恐怕是难以形成的”。
这种一致性首先从盘龙城1、2号宫殿的朝向上得到了验证。盘龙城的宫殿无论位置还是方向都偏向东北，遗址区发现的大量商代墓葬也是东北朝向，“这就和商人重视东北方位的习惯形成了呼应，”张昌平说。
另一方面，盘龙城墓葬考古中，考古人员发现了腰坑和碎器葬的存在。什么是腰坑？张昌平解释称，“腰坑就是一座墓葬中，在墓主人的腰部以下再挖一个小坑，用来埋葬一只狗或者其他动物，这是商人特有的一种葬制。”而将陪葬品砸碎后随墓主人一起埋葬的碎器葬习俗同样是商人的典型葬俗。还有一个证明盘龙城与中原文化同根同源的证据，来自盘龙城出土的青铜器。在长江流域的古文明遗址中，出土的青铜器中比较常见的是尊和罍，但在盘龙城，却出土了很多觚、爵、斝的礼器组合，若等级更高，还有两套觚、爵、斝，这也是与商所代表的中原习惯相吻合的地方。
据统计，盘龙城遗址共出土文物3000余件，其中仅青铜器就有500余件。而在这些青铜器中，又有近三分之一是铜刀、铜戈等青铜兵器。这些青铜兵器中，别具一格的是一张铜面具，不同于三星堆造型夸张的青铜面具，盘龙城出土的这件青铜面具是一件地地道道的战争用品，“打仗的时候，将士们将它戴在脸上，可以起到保护面部的作用。”
如此之多的青铜器出土，且这些青铜器在器类、器型、纹饰、铸造工艺上都和中原的郑州商城非常相似，这些青铜器是从哪里来的？长期以来，学界都存在盘龙城青铜器是从中原运来与就地铸造两种说法。而最新的考古成果为盘龙城就地铸造青铜器的说法提供了事实支撑。据张昌平介绍，近年来，考古人员在盘龙城小嘴遗址进行考古发掘时，发现这一带有大量的铜渣，并且还发现了含有铜渣的灰烬沟。此后，我们又在小嘴遗址发现了石板构成的操作台，以及铸造青铜器时所必需的陶范、石范。“通过便携式的荧光仪，我们发现小嘴遗址一带铜的含量远远高于其他地区数十倍。”结合这些最新的考古成果，张昌平认为，在商代早期，作为商王朝在长江流域的重镇，盘龙城已经完全具备了铸造青铜器的能力。
一座可以独立铸造青铜器的南方大城、一座将青铜文明沿着长江流域四处传播的商代重镇，盘龙城作为商代早期沟通南方的重要城市持续繁荣了大约300年。此后，随着商王朝中晚期在地缘上的逐渐收缩，地处南部边陲的重镇盘龙城开始没落。但是与此同时，今天的考古发现却告诉我们，殷商时期，青铜文明在长江流域的很多地方开始显露出来，这或许是曾经盛极一时的盘龙城留给南方的深远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