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 王代强

岷山腹地乔达康，军队归来栽树忙。

核桃杉木遍山植，曾为家乡拦市长。

九寨九年久离乡，心系故土念念想。

携妻回乡践初心，白熊归来鱼欢畅。

立志集体致富路，绿水青山坚守住。

书记一人力有限，带领众人梦实现。

——记关坝村村支书乔良(作者：冯杰)

12月16日10时许，绵阳市平武县办税大厅，走进一位穿迷彩服的挺拔男子。他排在队伍最后，眼睛隔几秒看一眼叫号屏，左手捏一叠盖有红章的资料，右手不停接打电话。

乔良

“来给村上项目开税票。”这位身材魁梧、话语温柔的男子叫乔良，平武县木皮藏族乡关坝村村支书，不论天晴下雨、走到哪里都喜欢穿一件迷彩服，加上个子高，人送外号“绿巨人”。

“绿巨人”这些年干的事儿，有些人难懂：本可留在部队却选择回乡种树，本可舒舒服服当干部却领着巡护队风餐露宿。

当人们看到绿水青山真的在变成金山银山之时，乔良这身迷彩服已经穿了20多年，里里外外缝缝补补好几层。当乔良的三个愿望基本实现的时候，他仍然有两大苦恼。

“绿巨人”是个怎样的人?

兵都不当了，回家种树!

立于乡坝头人群中，一米八二的个头让乔良十分突出。借体格优势，1995年，20岁的他应征入伍，赴甘肃陇西某野战部队服役。这是他第一次穿上迷彩服，“摸了又摸，捻了又捻，是那么的鲜艳、光荣!”

穿迷彩服的是乔良

多少个夜晚，躺在宿舍床上，他曾梦想驻守边疆、保卫祖国，却因1998年特大洪水改变了计划。

乔良随部队抗洪救灾，“当时老家河里水也涨起多高，村民的房子、树子、猪圈大量冲毁，还有人受伤。”

当年12月，服役期满，乔良果断放弃了留在部队的机会，卷起铺盖就往家乡走，目的很简单：种树。他想：老家有大量荒山荒坡，如果都种上树，把水土稳固到，洪水再大也不虚。

乔良

自掏腰包买树苗，早上五六点起床，喝碗稀饭就到屋后的荒山上开干。一年后，20多亩地披上了杉树绿衣。可困难也逐渐凸显：没钱买树苗了。

1999年的一个上午，村里来了一波考察干部。乔良赶紧整理了一下迷彩服，跑步上前拦住了他们，敬个礼，声音洪亮地说：“领导你好，我叫乔良，是退伍军人，我父亲是抗美援朝战士。我把退耕还林的补贴都拿来给家里的承包林种上了树。我还想再种三十亩，但我没有钱了，希望领导能帮我。”

原来，带队考察的是一位副市长，当即掏出两千元交给乔良，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年轻人，三年后我再来看看怎么样!”

乔良备受鼓舞。拿着这笔“巨款”，他发动村里男女老少，在100多亩荒地上种上了树苗。

很快，钱又花光了。栽树只是第一步，管护也要钱。抽了一夜的烟，乔良决定外出打工。

2000年6月，办完喜酒不到半年，乔良“扔”下妻子，只身前往九寨沟。临行时，他抛下一句“把树管好”。

在酒店当保安，组织职工办运动会、打篮球，在公安局当协警……一有空，他就坐大巴车回家，照顾家人和那片杉树。

“村里缺个村主任，你回来竞选嘛。”转眼12年过去，老家的一通电话，将乔良唤了回去。

“养树的钱也存够了。”2012年4月，乔良当选村委会主任，后又当选村支书，“我跟村民讲，我就是回来植树的。”乔良说，他当时有三个愿望：关坝沟的熊猫能住下就不走了;关坝沟里能看到鱼;村里的账能公示给老百姓。”

巡护“吃力不讨好”

但就是“上瘾”

关坝村森林密集，是著名的“白熊部落”(白熊是当地村民对大熊猫的昵称)，至少生活着6只野生大熊猫。然而，由于耕地少，村民们大量砍树、打猎，熊猫不下山了，河里没鱼了，村里产业发展也面临瓶颈。

乔良 (中)和村民商量村集体经济发展思路

“先把生态搞好。”在乔良的号召下，一批返乡青年组建了巡护队，有当过伐木工和钻工的杜勇;有去尼泊尔淘过金，一年赚几十万的孟吉;有误入传销组织的货车司机胡建春;有曾是包工头的郭强;有泥水匠高明斌，还有早些年返乡的厨师长李芯锐等。“大家各有所长、分工协作，自诩葫芦兄弟。”乔良笑着说。

每年4月至9月，巡护队在河边看守鱼苗;9月至12月则轮班巡山。关坝村有三个沟，全部巡一遍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巡护时27个巡护队员以沟为分组，一条线要走2-3天。

进山前，巡护队会去县城置办干粮，因为进山后要根据情况随时扎营。很多时候，舀一盆山泉水，架一个简单的火堆，啃两口馒头就是一夜。还常常碰上恶劣天气，雨雪交加，大雾弥漫，充满危险。

乔良 (右)和关坝村巡护队兄弟合影

2019年9月20日下午3点多，巡护人员们决定兵分几路进行巡山，并相约当晚8点前在“窝棚”汇合，“窝棚”是巡护人员在山里过夜时居住的简易木屋。然而，乔良却没按时抵达。

因天黑、路滑、山陡，巡护过程中，乔良和一名同行者失足掉进了一个三米深左右的小山沟里，当时山里没有通讯设备。比起同行者的焦躁，乔良则更埋怨自己不小心将整天做的巡山记录本弄脏弄烂了。

他掏出手电筒，每隔一段时间对着天空有节奏地照射几下。凌晨2点多，孟吉循着灯光找到了他们。一行人前后搀扶着回到“窝棚”后，很快便歇下了。对于这段“插曲”，大家没有过多的交流，仿佛已经习以为常、自有默契。

“还有一次，我们过刚刚扎营，山上就开始降雪，温度骤降。”乔良回忆，当时他们评估天气后，决定让四名体力较弱的队员返回，其他人则冒雪完成巡护工作，最终还是清除了5副猎套，在三地观察到羚牛的活动痕迹。

“巡护路吃力不讨好，但就是上瘾。”乔良说，巡护中，他们还在树上安红外相机，记录沿线动植物变化和痕迹，有时拍到偷偷下猎套、挖药材的人，当然会“秋后问责”。

还要护河。“石爬子”是乔良童年时经常在河里看到的鱼类，因其肉质鲜美，身价猛涨，捕捞者越来越多，河里逐渐没了它的踪影。

巡护队号召大家不要电鱼，又自己掏钱买鱼苗放到河道中。“刚开始有人觉得我们贪污，说鱼都被我们抓了吃了，三番五次去乡镇上举报。”乔良说，为打消村民误解，他们在河边也装上了红外相机，由群众代表轮流值守。渐渐地，谣言没了，盗猎、盗鱼的现象也少了。

得益于巡护保护，山里的野生动物逐渐多了起来，红外相机甚至很多村民的手机中，都拍下了大熊猫、金丝猴、黑熊、羚牛等等珍稀动物的身影。

“从前的乐趣是抓鱼打猎，现在是捡到野生动物的便便。”乔良说，发现动物生活痕迹，意味着巡护有了成效，“白熊部落”正在回归。

只喊口号不行动的不是男子汉

别让钱包发愁

守护绿水青山为了什么?“为了高质量发展。”在乔良看来，关坝村生态资源丰富，只要找到适合的发展方向，就一定能将绿水青山变金山银山。

“冬季蜂巢内产卵减少，容易滋生棉虫。”2021年12月16日，在关坝村白熊沟管护点旁新建的村集体养蜂场，乔良和村养蜂专合社的成员们用扫帚和抹布，将蜂箱底部的棉虫清扫干净，让蜜蜂好好过冬。

这个养蜂场，在坡面开凿了三层“楼房”，共100多个“单间”，每间可放一个蜂箱，已搬入60多个蜂箱，“单间”有铁丝门保护。今年9月，这个养蜂场共收回600多斤蜂蜜，卖了4万元，作为集体经济收入。养蜂场周边还栽种了珙桐、红豆杉、毛叶山桐子等明星和蜜源树种。

乔良介绍养蜂场

“光喊口号没有行动不是男子汉，要努力利用巡护成果别让钱包发愁。”乔良告诉记者，此前，李芯锐带头成立了养蜂专合社，乔良也成为专合社首批股东之一，和李芯锐一起谋划养蜂产业。

村里还有什么优势可以转化?围绕这一话题，乔良和村民们常常坐在村委会门前坝子的火堆旁，讨论到深夜。他们又成立了核桃和旅游合作社。

目前关坝村民的收益中，15%来自生态效益，包括巡护收入和合作社提成。但乔良认为，生态效益应达到村民收入的80%。在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等帮助下，关坝流域自然保护小区挂牌成立，吸引了不少外来人到此考察自然保护小区的建设经验。乔良和同事们由此发现了一条新道路——自然教育。

2017年关坝村资产受益分红大会

2018年国庆，关坝村迎来了第一期自然教育班：小小熊猫卫士营。李芯锐等人带着孩子们进山食用野生猕猴桃、猫儿屎，一起生火做竹筒饭，办篝火晚会，砸山核桃，学习狩猎技能。

2019年11月，全国各地约30名爱好者齐聚关坝，在巡护员的带领下观察自然与文化元素。其后，村上组织村民去明月村参观民宿，“三八女神节”“三月三蜂王节”……2018年至今，关坝村共开展自然教育活动18次，接待游客500余人次，收入约26万元。

“现在来说，我的三个愿望基本上已经实现了。”看到村里日新月异的变化，乔良也感到欣慰，但心里仍有一些顾虑和担忧。

于私而言，长年累月忙种树，忙村里事，疏于照顾家人。“现在两个小孩，一个16岁，一个13岁，他们好多次忘了拿钥匙，当我半晚上回家时看到两个孩子蹲在家门外，心里那个酸啊!”

于公而言，目前全村共有128户389人，绝大部分在外打工。“如何留住村里的年轻人，维持巡护力量、带头发展产业，没有根本破题。”

“思绪有点乱。”但他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现在我还在种树，这也就是我一辈子想做的事吧!”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