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 王成栋 王青山 张蒙

7月15日9时，一支省内考察团的车辆准时在村委会门口停稳。刚要出门迎客，永丰村党委书记兼村主任李雪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抓了一盒润喉片。

6月8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来到眉山市东坡区太和镇永丰村考察调研，强调在新时代打造更高水平的“天府粮仓”。从那时起，永丰村乃至眉山各地的田间地头，就挤满了省内外的考察团。

永丰村。华小峰 摄

过去十年，眉山全市常年稳定粮食播种面积、粮食产量，单产始终位居全省前列。其中，东坡区和仁寿县是全国产粮大县，仁寿县粮食产量稳居全省前五位、连续13年被评为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

眉山的粮食产量是如何稳住的？打造新时代更高水平的“天府粮仓”，眉山正在做什么？近日，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赴眉山寻找答案。

粮食种在哪？

去年，眉山播种粮食297.5万亩，产粮127.5万吨，为近年新高。

毗邻成都这一特大城市、曾被认为是“菜篮子”“果盘子”基地的眉山，为何粮食产量不降反增？

当地干部认为：前提是眉山不仅守住了耕地的“量”，更改善了耕地的“质”。截至去年底，眉山保有耕地213.95万亩，其中123.59万亩是“旱能灌、涝能排、宜机作业”的高标准农田。两者共同奠定眉山粮食稳产增产的基石。

“量能稳住，首先要感谢泡菜等产业的兴起。”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张元红认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种菜也能致富”是眉山能在城镇化持续加速的这些年里“把田留住”的主要因素。

当地人透露，起步于上世纪80年代的眉山泡菜产业，已经在当地聚集起超过20家规模以上生产企业。作为产业上游的蔬菜种植，在当地兴起。

“种菜比外出打工强。”东坡区五里村党支部书记彭国起说，2005年前后，当地每亩泡菜的产值约等于一个壮劳力的两三个月务工收入。

制度，则是耕地得以保全的另一个原因。这些年，眉山全面压实各级地方党委和政府耕地保护责任，把耕地保有量和永久基本农田保护目标任务，作为县（区）和有关部门考核的刚性指标并明确终生追责。

“传导了压力！”眉山不少县（区）党政“一把手”回忆，上任伊始，就被要求在保持当地耕地保有面积稳定承诺书上“签字”。眼下，当地县（区）党委、政府几乎每月都要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耕地保护问题。

永丰村高标准水稻种植基地。吴聃 华小峰 摄

7月20日，李雪平正式就任村级“田长”——稍早前，四川出台《关于全面推行田长制的意见》，宣布建立省、市、县、乡、村五级田长制责任体系，在全省实现“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耕地保护责任全覆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李雪平就找来刚刚成立的村“永久牌”耕地巡护队核对耕地图斑，以确保“一寸都不能少”。

不仅有田，还要有良田。质是怎么提升的？

高标准农田建设是主要抓手。2020年以来，当地按每亩3000元标准每年新建高标准农田10万亩以上。到2030年，眉山将在全省率先实现高标准农田全覆盖。

着眼当下，眉山将高标准农田建设项目与撂荒地复垦复耕统筹起来，从改善生产条件入手破解土地撂荒难题。

在天府新区眉山片区贵平镇升龙村北侧，近60亩集中连片玉米开始扬花。8个月前，这里还是长满了野草的梯田。去年，当地打捆宜机化改造等项目启动该区域撂荒地整治，逐步完成土地平整并配套完善了灌排渠系。最终，这片土地被当地种粮大户“抢下”，在5月完成大春播栽。

今年大春，借助高标准农田建设等契机，眉山完成撂荒地复垦复耕6.1万亩，提前完成年度撂荒地整治任务。

粮食谁来种？

“没有老范，肯定要减产。”7月17日，在田里转了一圈后，仁寿县方家镇水池村村民刘华民发现，连日高温后水稻仍然长势良好。

“老范”是指村里种粮大户范琨。2019年以来，范琨流转土地达4100亩，在全村一半以上人口常年在外务工背景下实现种植面积和产量“双增”。

和水池村一样，眉山粮食稳产增产的重要路径，也是向大户要粮。

眉山市农业农村局机关党委书记豆成杰解释，种粮大户连着小农户，不仅有能力种粮，还能带动更多人种粮，是粮食生产的“带头人”。

效果到底几何？

“跟我种粮的，大春一季一亩增收七八十块。”眉山市好味稻水稻专业合作社李相德介绍，近年来，合作社带动周边村社逐渐实现农技、农资、农机、质量、销售的“五个统一”。正是效果好，今年合作社流转土地达8万亩、带动农户种粮约20万亩。

去年，眉山种粮面积30亩以上的种粮大户已达667个，常年种粮12.3万亩。

这些种粮大户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抓手是倾斜政策资源。仅今年，眉山就向种粮大户发放3.8亿元补贴，且各县（区）还要各自出台种粮扶持政策。

洪雅县余坪镇金釜村种粮大户刘国雄介绍，今年洪雅对种粮大户予以400元/亩补贴，远远高出农资和人力上涨成本。

给了真金白银，该如何确保种粮大户种粮？

关键一招，是建立县乡村“三级”土地流转服务平台和推广“三级土地预推——平台公开交易——资质审查前置——风险应急处理”土地流转机制。进而，确保每一笔流转交易均在县乡两级业务主管部门备案，以严管流转后耕地用途。

撂荒地治理后种植的玉米地

“所有的合同都要明确种粮责任。”7月15日，刚签完土地流转协议，丹棱县仁美镇雄义村种粮大户黎可学便把“大春只能种粮”条款抄写在笔记本上。合同约定，如若违反该条款，合同随时可能失效。

好粮怎么种？

“要看就看好品种。”7月14日下午，四川农业大学教授马均把农技员培训课堂搬到了永丰村田坎上。

因为，这里拥有全省规模最大的水稻新品种新技术中试基地。也因为，这里是“中国优质稻米之乡”。

眉山为何能种出好米？省农科院原副院长任光俊认为，因为当地拥有“良种”和“良法”。

良种，是眉山近50年磨一剑、经历阵痛后复兴的结果。

“授粉时间每天只有中午前后的两小时，很宝贵。”7月16日11时，顶着烈日，东坡区复兴镇高塔村村民王金荣拿起农具，钻进了制种稻田。

王金荣第一次参加水稻制种，是1976年。当时，眉山县（现东坡区）被确定为全省首批杂交水稻推广县。到2009年，全区水稻育制种达5万亩，制种量可供300万亩水稻育秧使用，全省六大水稻育制种大县的头衔更加名副其实。

但2020年，龙头企业引领的规模化、现代化制种浪潮席卷而来，全区水稻育制种只剩下1万亩。东坡区农业农村局党组成员陈小华坦言，东坡区的制种模式到了转型升级当口。

具体做法是，聚焦稳住育制种基本盘，东坡区将种业发展纳入乡镇目标考核，并给予育制种农户每亩每年400元制种补贴。同时，引入先正达集团等行业巨头，提升规模化制种水平。去年，东坡区制种水稻面积增加20%以上，亩产增幅5%、突破200公斤大关。

良法，是眉山诞生了两个写进全国一号文件的技术。

“改变了中国粮食生产进程。”四川农业大学原副校长杨文钰说，这两项技术，是诞生于仁寿县珠嘉镇的“玉米大豆间作新农艺”和“玉米大豆带状复合种植技术”，分别被写入2020年、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技术研发的20年间，眉山市方面始终对研发团队大力支持，“给钱给地给政策。”

近年来，眉山共筛选出适宜本地种植的优质高产粮食新品种40个，全市累计遴选发布农业主推技术26项。“良法”与“良种”打底，让眉山市2021年的大春粮食亩产达428.6公斤，高于全省平均水平。

好粮怎么卖？

“7元一斤！”

7月18日，距离水稻收获还有近两个月，永丰村种粮大户王元威就拿到了大米销售订单。而且，价格比市场上普通优质大米还要高出40%。

能卖出好价，不仅是因为王元威种植的大米品质好，还源于当地成熟的粮食加工销售体系。

但好粮卖出好价并非易事。十年前，刚刚大规模种粮的王元威很不服气：同样的品种和品质，自家的大米价格却不如东北大米的六成。王元威说，种粮的积极性取决于种粮效益，而种粮效益又取决于粮价。

王元威的遭遇并非个案。那么，眉山的大米是如何在市场中突围的？

“建平台、配要素，打通‘优质优价’的‘最后一公里’。”眉山市农业农村局相关负责人说，平台是种植、加工、销售要素聚集的载体，“连接农户，直面市场”。

粮油现代农业园区在这样的背景下浮上水面。作为全省第一个“国字号”园区，永丰村所在的东坡区现代农业产业园区自2014年起便有针对性的配齐农业生产加工和销售的全产业链要素。随后，中粮集团和成都花中花等行业巨头纷至沓来，或递出订单，或直接设厂。

“老百姓为什么愿意种粮？根本在于有效益嘛！”仁寿县农业农村局副局长范敏介绍，监测显示，过去三年，作为省级四星级粮油园区，仁寿县粮油现代农业园区内的稻米销售价格高出其他地区20%以上，带动农户亩均增收200元。

效益高，农户种粮积极性更高。在仁寿县粮油现代农业园区内，连续三年大春种植结构中，粮食作物占比都在90%以上。从结果上看，园区在稳住当地粮食种植大盘上起到了“主力军”作用。

目前，眉山共计建成8个粮食类现代农业园区，其中国家级一个。数据显示，前述8个园区常年种植粮食15万亩，配有大米加工、销售企业20余家。同时，在这些企业的串针引线之下，眉山市与黑龙江五常市等地签订了粮食产销、加工区域合作等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