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峰
月亮是童话的起点,童话隐藏在月亮里。在月光的映照下,事物有了含蓄的意义。我是伴着月光出生的,可能是因为出生在月光下,我对月亮有着莫名的亲近与熟悉。在我的心中,月亮皎洁、清寥,独具莹澈之美。春月,馥郁朦胧,被蒙上了一层春水汽;夏月,在青蛙的吟唱中升起;秋月,似床头的梳妆镜;冬月,在浓墨般的天空中孤独发白。我最喜欢秋月,因为它更润泽纯净,传达了绵绵不绝的思念之情。
中秋是属于月亮的节日,每到中秋,我都会赶回家过节,以解平时的相思之苦。
幼时,中秋有赏月、拜月的习俗,家家户户设大香案,摆上月饼、石榴、苹果等,不能供梨,否则那就真“离”了。月光下,香烛高燃,奶奶依次拜祭月神、兔儿爷。月神是嫦娥仙子,兔儿爷是玉兔,它最喜欢吃毛豆,所以供品要有带枝带叶的毛豆棵。最后由奶奶切月饼,切时,要先预算好有多少人,在家的,出门在外的,都要算在一起,不能切多也不能切少。仪式完了,一家人坐在清凉的小院里,边吃月饼边赏月。
奶奶是做月饼的高手,花生、瓜子仁、芝麻等炒熟碾碎,掺上红糖,撒上青红丝,浇上香油,和成馅,然后和面、做月饼胚子、印图案。印图案的模子有两种,一种为金鱼型,寓意年年有余。一种是嫦娥奔月图案,婀娜多姿的嫦娥抱着玉兔站在月宫翘首以望,旁边是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那复杂的图案让人眼花缭乱。印好图案,即可上屉蒸。很快,月饼的香甜味氤氲起来。奶奶蒸出的面月饼圆滚滚、白亮亮,犹如新月般诱人,也甜透了整个童年。
彼时,商店里也有月饼出售,好像只有五仁馅和枣泥馅两种。它们被油水浸透的粗纸包着,方纸的中央印着红红的印戳,再用纸绳子捆起来,系个十字扣。五仁月饼里有冰糖和青红丝,吃到冰糖,有时含在嘴里慢慢化着,舍不得去咀嚼;有时慢慢地小口咬着,听冰糖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响,如同美妙的乐曲。至于青红丝,我至今也没弄清楚是什么做的,有一点儿酸酸的特别的味道,我常把它们抽出来,再一根根放进嘴里,细细地砸巴、咀嚼。
中秋夜,最期待的还是月亮,有了月亮,才可去户外玩耍。狼吞虎咽地吃完月饼,就呼朋唤友去晒谷场,边走边唱:“月姥娘,八丈高;骑白马,带洋刀;洋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红枣;红枣红,切紫菱……”稚嫩的声音在寂寥的乡间异常响亮,能传出很远很远。最好玩的游戏是捉迷藏,我们躲在草丛中,看流萤宝蓝色的尾灯在清辉中飘忽明灭,听秋虫在微吟浅唱,一颗小小的心常常惊异于天宇中的宁谧与温馨,忘了游戏。
儿时,月光使沉静的乡村变成了情趣盎然的田园诗,变成了美轮美奂的山水画。晚饭之后,母亲会卷一张草席,拖着我到外边纳凉。晒谷场上坐满了纳凉的人。女人与女人诉说着当家的艰难,小孩子们不知疲倦地耍游戏。玩倦了,觑准母亲和邻人絮絮叨叨的当儿,悄悄地躺下来,在习习凉风中进入梦乡。最后又被母亲拧耳朵揪鼻子唤醒,然后拖着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闭着眼睛往家走,那种感觉痛苦极了。
在没有电视、没有冷气的晚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异常亲密。关上灯,父亲一边用葵扇给我扇凉,一边给我涂痱子粉,那痒痒凉凉的感觉,令我好生受用。月亮像一个圆盘挂在窗前,给狭小的屋里洒下一地光华,照亮了我的脸,也照亮了我的心。我尽情享受这燠热晚上的一刻,常常假装着睡觉,借着月光眯起眼睛偷看父亲,看他的每一下动作,感受他少有的慈爱与宽厚。
中秋的月饼香,在蹦蹦跳跳的童谣里飘荡。在一个又一个中秋后,我长高、长大,奶奶一双操劳的枯手,渐托不住昔日蹒跚的孩童。当她缓身回望时,已一笑白头。后来,外出求学,才真真切切明白了“月是故乡明”的含义。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与人共同诉说着完美与残缺的故事。在滚滚红尘的喧闹中,如梭的岁月、荏苒的时光让我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可我依然是那个月光里的少年,依然装一枚清亮的月在心中。月明人尽望,念及那些时光,我的心如同一个蓄满了花蜜的瓷罐,释放出香醇的气息,一颗疲倦的心也如那枚清亮的月般宁静、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