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在线记者 徐莉莎
他从未接触过炸药,甚至不知雷管为何物,却受命参与原子弹研制中最为关键的“爆轰物理试验”,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第一颗原子弹所需的起爆元件。
他隐姓埋名25年,“隐身”戈壁、深山峡谷,以身许国,俯仰无愧,为我国核武器事业的创建及发展做出历史性贡献。
他三次转换研究方向。无论是选择金属材料学,还是投身核武器研究,抑或是领导863计划某领域研究,始终立足国家需要,面向国家目标。
他喜好格律,与彭桓武院士亦师亦友,诗词相和。
他,就是“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金属物理学家——陈能宽。
4月28日,是他诞辰100周年纪念日。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在京召开了纪念陈能宽先生百年诞辰座谈会。在同事、亲友的缅怀和讲述中,这位“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的人生经历徐徐展开。
艰难求学,他冲破重重阻力回到祖国
1923年4月28日,陈能宽出生在湖南省慈利县江垭镇一个普通的士绅家庭。他自幼聪敏好学,在读完中小学后,1939年考入雅礼中学高中部。
抗日救亡呼声激励着这位热血少年立下“救我中华”志向。1942年,陈能宽以优异成绩被保送到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现西南交通大学)矿冶工程系学习。他在炮声中,在颠沛流离的搬迁中,在艰难困苦的生活磨难中,走过了从中学到大学的十年生涯。
1946年大学毕业之后,陈能宽进入天津炼钢厂工作。抗战胜利之后的中国百业凋敝,面对与理想脱节的现实,陈能宽苦苦寻求出路。
第二年春天,陈能宽与妻子裴明丽一同考取慕名已久的耶鲁大学。仅用3年,他便先后拿到了耶鲁大学物理冶金系的硕士和博士学位。
学成之际,受国际形势的影响,他和许多留学生一样被迫滞留美国。凭借出色的学术能力,陈能宽先后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和威斯汀豪斯公司任研究员。
陈能宽在旁人眼里前途似锦,他却归心似箭,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祖国。1955年秋,在与移民局一次次的斗争后,陈能宽终于寻得机会,携家人冲破重重阻力回到了魂牵梦绕的祖国。
有些美国朋友对他急于回到贫穷落后的中国不解,他回答道:“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科学家是有祖国的。新中国是我的祖国,我没有理由不爱他。这种诚挚,就像是被爱神之箭射中了一样,是非爱不可的。正如鲁迅的诗句所说,我是‘灵台无计逃神矢’啊。”
回国后的陈能宽和其他爱国学者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面对众多单位的邀约,他选择到中国科学院应用物理研究所工作,致力于新中国材料科学的研究。想到自己直接为新中国贡献力量和智慧,陈能宽感到身上充满无穷力量,不禁感慨道:“为祖国做事,真好!”
从长城脚下到塞外荒漠,他迎来“东方巨响”
1960年6月,37岁的陈能宽,正值多年学术研究开始收获的季节,却突然从同事们、朋友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跨入二机部第九研究所的大门,受命担任实验部主任,领导组织核装置爆轰物理、炸药和装药物理化学等研究工作。从此隐姓埋名,在学术界销声匿迹长达25年之久。
妻子对他的工作性质和具体地址也一无所知。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个抽象的信箱号码。二十多年,陈能宽从一个信箱“走”到另一个信箱,带着他的梦想和诗集,带着雷管和炸药。
其实,陈能宽何尝不知道他经常面临的危险和艰辛,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如果我有什么不幸,你要想得开,当年我们抛弃洋房轿车,带着儿女回国,正是为了干一番事业,让祖国富强。”
那时,我国学术界在爆轰物理方面的实践经验和学术沉积近于空白,陈能宽带领一帮不满30岁的年轻科研人员,从零开始,边学边做,在长城脚下的17号工地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探索。
20世纪60年代的17号工地。
陈能宽在17号工地住过的宿舍。
短短3年时间里,他们在野外实验场上响起的千百次爆炸声中,一步步拿到了开启核能之门的“金钥匙”,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第一颗原子弹所需要的起爆元件。
1962年10月,响应国家的决策,陈能宽带头西迁青海221厂,并以诗勉励诸位同事:“八百年前陆放翁,一生但愿九州同,华章夜读精神爽,万里西行意气浓。”
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夕,陈能宽(右)、李觉在核试验场主控室里等待“零时”。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时,在西北浩瀚的沙漠上,一声巨响后,腾起了烈焰翻滚的巨大蘑菇状烟云。陈能宽注视着这光彩夺目的火球和瑰丽的蘑菇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他掏出怀中的笔记本抓起笔,抒发自己的感情:
东方巨响,大漠天苍朗;云似蘑菇腾地长,人伴春雷鼓掌;欢呼成果崔巍,称扬举国雄飞;纸虎而今去矣,神州日月增辉。
陈能宽在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题的诗。
东方巨响,寰宇皆惊。随后,陈能宽一边深化认识,总结原子弹研制的经验,一边继续攀登,参与氢弹研制攻关。
1965年10月30日青海221厂办公楼前九院领导和春雷文工团团员合影(陈能宽前排右三)。
此后,他出任二机部九院副院长。带领着一支依旧由年轻人员为主的科技队伍,又一次开赴试验场,在一次次的爆炸声中,突破了一个个关键技术和工程科学问题。
1987年4月,64岁的陈能宽出任863计划的某领域首任首席科学家,这是他科学生涯中的第三次大转折。以花甲之年履新,他不禁感慨:“不甘迟暮,壮心不已;迎接挑战,奋飞莫停。”
“我们,我们!”
陈能宽热爱生活、多才多艺,喜欢歌咏、音乐、游泳、排球,尤以擅长书法、作诗填词闻名学界。
1978年10月当第一次竖井试验成功后,陈能宽激动地赋词一首:“削岩直下,欲把金石化。点金有术细评价,人道花岗耐炸。井边扬起轻尘,四海却传震情。祝捷更添壮志,凝思万里新征。 ”
张爱萍步其原韵奉和:“大漠岩下,烈火顽石化。有力回天难估价,任尔金钢能炸。晴空万里无尘,高歌壮志豪情。不畏攀登路险,破关夺隘长征。”
1996年11月25日陈能宽王淦昌在上海光机所观看试验。
在我国首次氢弹原理试验成功三十周年座谈会上,陈能宽试撰联语,上联为“回顾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借用岳飞满江红抒怀。
下联颇感难对,遂致函彭桓武。彭桓武应征寄去下联:“俯瞰洞庭湖内外,乾坤日夜浮: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化毛泽东七律诗境界入句,英雄气概,交相辉映,意气磅礴纵横。在科技界传为一时佳话。
1998年陈能宽与王大珩在合肥交谈。
2003年2月,80高龄的陈能宽院士为院发展战略研讨会赋诗:“能攻芯,则‘天网’可破,从古‘知兵’非好战;非创新,即‘威慑’受阻,吾侪研讨要深思。”
他以如炬的目光与远见激励着后来人突破“卡脖子”难题,不断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在“勇攀高峰”的路上奋勇向前。
2011年,陈能宽因肺部感染、脏器功能衰竭而入院治疗。躺在病床上的陈能宽,听着小儿子陈子浩为他念诗,每当听到《沁园春·长沙》中“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一句时,他总会捏紧右拳,锤击着自己的胸口,轻声地说道:“我们,我们!”
1999年陈能宽在西安全国激光科学技术青年研讨会上发言。
他善于集思广益,他的学问既深又广,学风十分民主,每次到院里开会他都引导或鼓励大家畅所欲言,最后他做的归纳和总结,重点突出、条理清楚,令与会者十分佩服,同时,我感到陈能宽主任很热心培养自己的部下,提高部下的学术水平,另外很关心部下的工作。
1999年5月13日陈能宽、王大珩、杜祥琬讨论工作。
在他的鼓励和支持下,一大批青年科技人才脱颖而出,在国防武器装备建设的发展与探索中发挥了和正在发挥重要的引领作用,有力地促进了我国国防高技术的研究发展。
(图片由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