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试验区要怎么补“短板”?
——攀枝花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蹲点调研记②
四川在线记者 方小虎 张守帅 罗向明 张雨
凤凰花开,青山苍翠。4月底,记者前往攀枝花市蹲点调研,乘车在茫茫大山间辗转上千公里,先后来到米易县麻陇彝族乡、白坡彝族乡和盐边县红宝苗族彝族乡、国胜乡、渔门镇等北部偏远乡镇采访。
在地图上,攀枝花市的形状像一个倒三角形,米易县和盐边县的麻陇彝族乡、白坡彝族乡和红宝苗族彝族乡等十来个乡镇,就处于这个倒三角形的顶部。这个顶部,前些年是攀枝花市贫困户相对集中、脱贫攻坚任务最重的地区,现在,又是对脱贫户防止返贫、做好监测、“扶上马送一程”最需持续用力的地区。
盐边县红宝苗族彝族乡择木龙村自然风光。盐边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促进共同富裕,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发展相对滞后的攀枝花北部乡镇是否能加快发展,跟上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的整体步伐,决定着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是否具有坚实的底部基础、底部支撑。因此,我们此次蹲点调研的主题,观察试验区如何补齐北部山区高质量发展的“短板”。
到2025年,攀枝花全市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将达3.2万元——聚焦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的最近一个目标,加快补齐当前北部农村1万元左右的指标差距,需要在提升农业质效、优化收入结构、吸引青春力量、增强公共服务水平等方面加力加劲,也就是要在深入实施省委“四化同步、城乡融合、五区共兴”发展战略中全面推进乡村振兴。
突破土地产出“天花板”
向节水灌溉、精深加工、复合种植要效益
4月25日午后,日头烈烈,麻陇彝族乡黄草坪村村委会院落里,三三两两的村民围坐在阴凉处。一旁的停车场,停满这两年新购置的小型轿车,有的村民爱惜地裹上车衣。
米易县麻陇乡黄草坪村村委会院子里停满了这两年新购置的小汽车。罗向明 摄
黄草坪村曾是麻陇彝族乡贫困发生率最高的一个村,其中有155户从凉山州自发搬迁来的群众,李洪万一家是其中之一。他家50多亩芒果树眼下结出鸡蛋大小的果实,承载着一家人致富的希望。
芒果成熟时节,有的树一棵产果150多公斤,按每公斤4元钱的低价算,可收入六百多元钱,但李洪万却说,去年3000多株树只收入了7万多元,症结在哪?
他把记者带到果园,问题一目了然。芒果树栽种在山坡上,缺乏灌溉水源,“靠天吃饭”导致果树长势不一。调研发现,攀枝花北部山区农业,普遍存在这样的情况。
“仅靠村民抓果园管理,增收幅度有限。”麻陇彝族乡党委书记杨昶说,突破灌溉瓶颈,才能真正提升平均亩产。米易县利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补助资金,在黄草坪村投入200万元实施覆盖2800亩芒果林的节水灌溉项目,这一举措增强了李洪万今年冲刺10万元果园收入的信心。
盐边县蚕桑产业园区。唐广 摄
国胜乡大毕村即是一个例子。海拔1800米处,大毕村7000多亩漫山茶园一片葱茏。开春以来,攀枝花无有效降雨遭遇干旱,茶农两户一天轮流喷灌,解了燃眉之急。
“国胜茶”获得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认证,全乡有10多家上规模的茶厂,仅川之灵农业公司一家就具备2000多亩鲜叶的加工能力。茶产业发展,带来走精深加工道路的启示。
从国胜乡到渔门镇,沿途可见成片桑树林。“桑葚市场这几年突然火了起来。”国胜乡人大主席李淼森说,桑葚鲜果不易保存,今年收购价稳定在每公斤3元左右,很重要一个原因是乡上上马了2条榨汁生产线,企业“保底收购”改变了过去商贩定价的状况。
而核桃产业则是一个反面例证。记者采访中发现,因价格波动卖不出好价钱,削弱了部分村民管理及采摘的积极性,大家对品种升级换代及推进精深加工呼声较高。这也反映出,农业增收的天花板,需要农业产业化、需要精深加工业来突破,只有以工带农,以大市场、大加工带大农业,才能促使农业增产、农民增收持续跨上大台阶。
突破土地产出“天花板”,还有哪些好办法?攀枝花基层正在探索一些新路径。麻陇彝族乡正推进1万亩高标准农田、1300亩土地整治项目,总投资近8000万元,涉及坡地改梯田、种植高山大棚蔬菜等内容,据预测可带动人均增收9000元以上。
林下套种续断、魔芋,林下养殖土鸡、香猪,开展西瓜—水稻轮作高效栽培……许多乡村因地制宜做起复合种养殖文章。位于山脚的国胜乡梭罗村春节种西瓜,5月中旬种水稻,实现了亩产“千斤粮、万元钱”,用一方水土更好养活一方人。
盐边县国胜乡小长草坪茶园。盐边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拓宽路子鼓起“钱袋子”
提高农民工资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占比
穿上橙色马甲、佩戴红色袖章,白坡彝族乡油房村村民张兰发动摩托车,身影不一会消失在山间小道中。作为村上的巡山护林员,她一年获得补助1.2万元。
张兰一家4口人,2个大人、2个小孩,全家收入这样构成:种植200多株核桃,这两年卖不起价,收入四五千块钱;丈夫在工地上务工,算上她的护林员补助,全家收入5万元左右。
这与攀枝花市的总体数据一致。2022年,全市脱贫人口家庭年人均纯收入为13769元,较全市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3364元低9595元。另一项数据显示,按照中等收入标准(人均收入3.3万~16.7万元)测算,2020年攀枝花农村居民中等收入群体比例仅为15.8%。
收入不是衡量共同富裕的唯一标准,但毫无疑问,提高农民收入、缩小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是共同富裕的关键所在。对于曾是攀枝花脱贫攻坚重点区域的北部山区而言,既要向土地要效益,还要不断提高农民特别是已脱贫群众工资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占比。
“同样是打工,挣钱千差万别。”李洪万与儿子李建军发生观点碰撞,“到工地搬砖一天两百元,电焊工却能挣四五百。”记者采访当日,李建军参加了米易县组织的免费焊工培训,下决心成为持证上岗的焊工师傅。去年,攀枝花实施就业促进民生工程,米易县成立技能培训学校,免费培训育婴师、养老护理员、家政服务员、保育员、面点师等工种。
择木龙村自然风光秀美,正在打造自驾车露营地。罗向明 摄
红宝苗族彝族乡择木龙村长草坪组,海拔超过2000米,奇峰怪石林立,玫瑰花海摇曳,风景秀美。择木龙村是农村“两项改革”中的“三合一”村,原长草坪村委会所在地正被改造成自驾露营地,以旅游业新增长点,增加村级集体经济收入。
这是盘活农村“沉睡资产”的一种方式。乡亲们对发展旅游心心念念,但一个村能否建设好这个项目?盐边县组织全县80个村和2个涉农社区集体经济组织共同发起成立乡村发展建设工程股份有限公司,重点承接本县域内农村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自驾露营地工程质量验收合格后,再交由村股份经济联合社运营。择木龙村亦是上述乡村发展公司的股东之一,同时享受公司收益分红。
服务创收、实体经营、产业带动、借地生财、联村共建……记者采访中接触了多种集体经济发展模式,显现出基层创造的活力。盐边县2022年村级集体经济总收入达3128.7万元,每村平均收入39.1万元。而能否实现村级集体经济收入长效增长,则是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中必须面对的一个长久课题。
走出“鸡与蛋”式困局
吸引年轻人、培养带头人在广阔天地作为
国胜乡大毕村家鸡沟组村民杨你卜种植了3亩茶园,儿子在外务工,老两口有想法但无能力再扩大茶园种植规模。
“劳动力不足”,记者在各个乡镇几乎都听到这样的反映。以大毕村为例,尽管这里是攀西地区最大规模的茶叶集中种植区,但全村三分之二的劳动力外出,在家年轻人尤其少见。
盐边县国胜乡大毕村茶园实现喷灌。罗向明 摄
村文书杨涛宇今年32岁,子承父业经营了20多亩茶园。前不久,他购置了核桃榨油机,准备以“共享设备”方式,租赁给村民使用。别人眼中的核桃销售难,在他看来却是帮助解决困难孕育的商机。村里人称赞他“点子多”。
总体看,像这样敢闯敢干的年轻人偏少。不少干部感叹,劳动力充足才能发展好特色产业,特色产业发展起来才能吸引劳动力,乡村振兴似乎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困局。
攀枝花如此落子:培育乡村致富带头人,以“头雁效应”激发“群雁活力”,让更多人尝到甜头、找到奔头。今年初,我省公布第二批农村致富带头人名单,攀枝花有12人入选,米易县、盐边县占了半数以上。
体验制茶,品味茗香甚至全茶宴,罗顺兵的技能大师工作室无比热闹,他是国胜茶制茶技艺非遗传承人。2008年,罗顺兵大专毕业后返乡创业,拜师学习古法制茶技艺,经营茶园并成立茶厂。他采取“公司+专业合作社+农户”合作方式,带动茶叶种植面积3000亩,实现年产值5000余万元。
距其不远的另一位致富带头人韦鹏,2014年返回渔门镇双龙村成立家庭农场。他不仅借助电商平台销售桑葚鲜果、干果,还研发桑葚干、桑葚膏等产品延长产业链,把满树“黑果果”变成增收致富的“黄金果”。
从“多看一眼”到“高看一眼”,记者采访中感受到,攀枝花基层对外出务工人员的认识发生了转变。大家认为,务工者外出进入“社会大学”打拼,开阔了眼界、积累了经验、学会了技能、攒下了资金,不少已具备返乡创业的条件和能力。
米易县特别注重向潜在的“归雁”发放“英雄帖”。近年来,该县摸清理细各乡各村外出务工优秀人才名单,采取逢年过节进门座谈、电话访谈等方式,用乡情激发外出优秀人才回归家乡、助力家乡发展意愿,先后回引优秀农民工、大学毕业生、退伍军人等优秀返乡人才2000余人,从中择优选培村党组织书记58人。
受榜样熏陶,向榜样看齐。渔门镇双龙村25岁小伙李顺华发现一个现象,阳光下晒干的桑葚果每公斤收购价十六块钱,烘烤房烤出来的每公斤多卖六块钱。“既能避免晾晒时的降雨风险,又能提高收益,为什么不试试?”他买了台烤炉“练手”,为下一步建设烘烤房做准备。尽管几次尝试烤成了渣渣,但父亲觉得儿子的“折腾劲”蛮有希望的。
盐边县渔门镇。盐边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建强共同富裕支撑力
通达交通、新型城镇、治理能力不可或缺
渔门镇,辖区面积、户籍人口、森林覆盖率均占盐边县六分之一,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山区镇的人口处于流入趋势,常住人口比户籍人口多出1万人。
26日晚,记者夜宿渔门,场镇大小宾馆旅社上千张床位,几乎客人爆满。该镇3万多亩桑树处于采摘期,周边乡镇西瓜新鲜上市,天南海北的客商云集于此。
一辆辆拖挂车、厢式车、小轿车排队而行,暴露了攀枝花北部山区通达能力的不足。渔门镇距离攀枝花市区70多公里,车程要2个小时,对外大通道建设滞后。
就全市而言,农村公路四级及以下等级道路占96%以上,等级总体偏低,北部山区更是如此。
20多年前,川报记者曾从攀枝花市区出发,用两天时间以乘车加徒步方式翻越崇山峻岭到红宝苗族彝族乡采访。同样的行程,这次用了半天时间。副乡长骆弟刚带领记者行驶在弯弯曲曲的盘山路,翻过一个个垭口,令人十分担心对面来车不易错开,而临崖侧的护栏尚待完善。
漂流基地、观星驿站、民俗体验、森林康养,每个受访村落都试图把藏在深闺的特色资源转换为旅游产品,前提是道路通畅起来。攀枝花市提出加快建设全国性综合交通枢纽,已对“推动城市内外交通实现根本改观”作出部署。
渔门镇双龙村傈僳族村民李世忠正在晾晒桑葚。 罗向明 摄
双龙村有个傈僳族“明星家庭”,户主李世忠生养3个孩子,走出2个大学生、1个中专生。随着子女相继就业,曾“因学致贫”的一家人越活越有滋味。李世忠叮嘱儿女“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村民说他是个“明白人”。
村民更加重视教育,更渴望优质教育资源。张兰把两个孩子送至白坡彝族乡中心小学和幼儿园寄宿制学习,“再也不能吃没有文化的亏。”渔门中学吸引了周边乡镇的学生前来就读,在校生规模超过2100人。记者在采访中得知部分农村小学存在生源、师资双不足的“空心”困境,亟待结合新型城镇化建设,进一步优化教育等公共资源布局和配置,更好满足群众期待。
去往盐边县红宝苗族彝族乡择木龙村的新修道路在山间盘旋。罗向明 摄
与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相匹配的现代化治理能力亦需提升。比如,择木龙村在各小组设立了垃圾房,但县上的垃圾清运工作还没延伸到村;发展生态羊养殖业,未与企业建立产业化合作机制,村民与商贩的议价能力较低。因禁止焚烧,国胜等乡镇瓜农存在西瓜收获后的藤蔓处理“烦心事”。
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前进中的问题,大家都期待着,勠力同心把攀枝花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的路子越跑越通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