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陈能宽:隐姓埋名25年,以身许国最难忘|人境·大咖

2023-05-15 17:32:29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人物名片


陈能宽(1923-2016),湖南省慈利县人,中共党员,著名金属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1960年从中国科学院调入第二机械工业部北京第九研究所(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前身),历任实验部主任、副院长、院科技委主任、院高级科学顾问,核工业部科技委副主任,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科技委副主任等职。

他是中国核武器爆轰物理学的开拓者,多次在技术上参与领导和组织了国家核试验,为中国核武器的研制和国防尖端科学技术的发展立下功勋。上世纪80年代,他参与领导、制订和实施国家“863”计划,任国家“863”计划某领域首任首席科学家,为推动中国相关技术领域研究作出重要贡献。1982年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1984年获国家发明奖二等奖,1985年获三项国家科技进步奖等奖,1999年9月获“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四川在线记者 徐莉莎

他从未接触过炸药,甚至不知雷管为何物,却受命参与原子弹研制中最为关键的“爆轰物理试验”,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第一颗原子弹所需的起爆元件。

他隐姓埋名25年,“隐身”戈壁、深山峡谷,以身许国,俯仰无愧,为我国核武器事业的创建及发展做出历史性贡献。

他三次转换研究方向。无论是选择金属材料学,还是投身核武器研究,抑或是领导863计划某领域研究,始终立足国家需要,面向国家目标。

他喜好格律,与彭桓武院士亦师亦友,诗词相和。

他,就是“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金属物理学家——陈能宽。

4月28日,是他诞辰100周年纪念日。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在京召开了纪念陈能宽先生百年诞辰座谈会,陈能宽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纪念展也同步举行。在同事、亲友的缅怀和讲述中,在一件件珍贵的历史资料中,这位“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以身许国的一生徐徐展开……


艰难求学,冲破阻力回到祖国

1923年4月28日,陈能宽出生在湖南省慈利县江垭镇一个普通的士绅家庭。他自幼聪敏好学,1939年考入雅礼中学高中部。

抗日救亡呼声激励着这位热血少年立下“救我中华”志向。1942年,陈能宽以优异成绩被保送到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现西南交通大学)矿冶工程系学习。

他在炮声中,在颠沛流离的搬迁中,在艰难困苦的生活磨难中,走过了从中学到大学的十年生涯。

1946年大学毕业之后,陈能宽进入天津炼钢厂工作。抗战胜利之后的中国百业凋敝,面对与理想脱节的现实,陈能宽苦苦寻求出路。

第二年春天,陈能宽与妻子裴明丽一同考取慕名已久的耶鲁大学。仅用3年,他便先后拿到了耶鲁大学物理冶金系的硕士和博士学位。

学成之际,受国际形势的影响,他和许多留学生一样被迫滞留美国。凭借出色的学术能力,陈能宽先后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和威斯汀豪斯公司任研究员。

1952年,他与合作者发表了《金属晶体中滑移线传播的微观电影显示》一文,这项研究被公认为是金属物理学研究中的一个创举,得到了国际冶金界同行的广泛认可。

在旁人眼里前途似锦的陈能宽,此时却归心似箭,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祖国。有些美国朋友对他急于回到贫穷落后的中国不解,他回答道:“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科学家是有祖国的。新中国是我的祖国,我没有理由不爱他。这种诚挚,就像是被爱神之箭射中了一样,是非爱不可的。正如鲁迅的诗句所说,我是‘灵台无计逃神矢’啊。”

1955年秋,在与移民局一次次的斗争后,陈能宽终于寻得机会,登上“威尔逊总统号”客轮,携妻女及襁褓中的小儿子回到了魂牵梦绕的祖国。

回国后的陈能宽和其他爱国学者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面对众多单位的邀约,他选择到中国科学院应用物理研究所工作,致力于新中国材料科学的研究。想到自己直接为新中国贡献力量和智慧,陈能宽感到身上充满无穷力量,不禁感慨道:“为祖国做事,真好!”


一个通知改变人生,隐姓埋名25年

1960年6月,37岁的陈能宽,正值多年学术研究开始收获的季节,却突然从同事、朋友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在这之前,他接到一个改变人生轨迹的通知:李觉将军(时任二机部九局局长)要见他。

当时李觉开门见山:“陈能宽同志,国家要研制一种‘新产品’,我们想让你负责轰爆物理方面的工作。”

凭借自己积累多年的学术敏锐度,再想想李觉将军的职责,以及朱光亚、钱三强两位科学家的专业领域,陈能宽略一思索,就分析出这个“新产品”大概是什么。

他试探着说:“是原子弹的研制工作吗?我是搞金属物理的,搞过单晶体,可从来没有搞过原子弹,是不是调错人了?”

李觉笑了起来,参加座谈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调陈能宽来没错,中国人谁也没有研制过原子弹,现在国家有志气自己造,请他来加入。

就这样,他跨入了二机部第九研究所的大门,受命担任实验部主任,领导组织核装置爆轰物理、炸药和装药物理化学等研究工作。从此隐姓埋名,在学术界销声匿迹长达25年之久。

妻子对他的工作性质和具体地址也一无所知。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个信箱号码。

其实,陈能宽何尝不知道他经常面临的危险和艰辛,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如果我有什么不幸,你要想得开,当年我们抛弃洋房轿车,带着儿女回国,正是为了干一番事业,让祖国富强。”


科研人员用过的计算尺和手摇计算机。

艰苦探索,他迎来“东方巨响”

那时,我国学术界在爆轰物理方面的实践经验和学术沉积近于空白,陈能宽带领一帮不满30岁的年轻科研人员,从零开始,边学边做,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探索。

燕山古长城脚下,距离北京100多公里,17号工地是专门的轰爆试验场地。突然出现的碉堡式建筑、简易的营房、还有周边的铁丝网却让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中物院原研究员刘文翰如今已经89岁。上世纪60年代,他就与陈能宽奋战在17号工地。那时,陈能宽是二室的主任,给刘文翰的印象是“工作严谨认真、不怕艰苦,只要他下定决心的事,就会排除万难完成。”

17号工地冬天温度达到零下二三十度。安装元件,他要求反复测量数据,测好了,换个人再测。有时遇到做计算,工房任务紧急,他和研究人员一起算到夜里4点多。困了就拿出一个窝头,一分为二和刘文翰分食,吃了再加油干。“起码要算上三遍,他才觉得数据是可信的。”

短短3年时间里,他们在野外实验场上响起的千百次爆炸声中,一步步拿到了开启核能之门的“金钥匙”,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第一颗原子弹所需要的起爆元件。

1962年10月,响应国家的决策,陈能宽带头西迁青海221厂,并以诗勉励诸位同事:“八百年前陆放翁,一生但愿九州同,华章夜读精神爽,万里西行意气浓。”

1964年6月,陈能宽领导组织了全尺寸爆轰模拟试验,成功解决了核武器试验前一系列内爆物理学与相关材料工程问题,为我国首次核试验铺平了道路。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时,东方巨响,寰宇皆惊。随后,陈能宽一边深化认识,总结原子弹研制的经验,一边继续攀登,参与氢弹研制攻关。

此后,他出任二机部九院副院长。带领着一支依旧由年轻人员为主的科技队伍,又一次开赴试验场,在一次次的爆炸声中,突破了一个个关键技术和工程科学问题。

1985年春天,全国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在颁奖仪式上,陈能宽与邓稼先一起,作为领奖代表并肩走上了主席台。他们代表成千上万的无名英雄,郑重地接受了国家对原子弹突破与武器化、氢弹突破与武器化的最高奖赏。

1999年9月18日,陈能宽院士被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陈能宽在自己的自述中写道,“我个人有幸和国家需要的这份工作联系在一起,虽然只是沧海一粟,但也聊以自慰。”


1948年陈能宽和妻子裴明丽在耶鲁大学合影

“越走近,越崇敬”

陈能宽热爱生活、多才多艺,喜欢歌咏、音乐、游泳、排球,尤以擅长书法、作诗填词闻名学界。他的亲人和传记作者不禁评价,“越走近,越崇敬”。

1978年10月当第一次竖井试验成功后,陈能宽激动地赋词一首:“削岩直下,欲把金石化。点金有术细评价,人道花岗耐炸。井边扬起轻尘,四海却传震情。祝捷更添壮志,凝思万里新征。”

在我国首次氢弹原理试验成功三十周年座谈会上,陈能宽试撰联语,上联为“回顾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借用岳飞满江红抒怀。

下联颇感难对,遂致函彭桓武。彭桓武应征寄去下联:“俯瞰洞庭湖内外,乾坤日夜浮: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化毛泽东七律诗境界入句,英雄气概,交相辉映,意气磅礴纵横。在科技界传为一时佳话。

他曾在1985年写诗抒怀:“不辞沉默铸坚甲,甘献年华逐紫烟。心事浩茫终不悔,春雷作伴国尊严。”

1987年4月,64岁的陈能宽出任863计划的某领域首任首席科学家,这是他科学生涯中的第三次大转折。以花甲之年履新,他不禁感慨:“不甘迟暮,壮心不已;迎接挑战,奋飞莫停。”

进入21世纪,陈能宽院士虽然寿登耄耋,依然活力充沛,继续关心中国核武器事业发展,参与并指导了多次中物院战略研讨会及各类重大学术活动。

2003年2月,80高龄的陈能宽院士为中物院发展战略研讨会赋诗:“能攻芯,则‘天网’可破,从古‘知兵’非好战;非创新,即‘威慑’受阻,吾侪研讨要深思。”

他以如炬的目光与远见激励着后来人突破“卡脖子”难题,不断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在“勇攀高峰”的路上奋勇向前。

陈能宽的一生,研究方向多次转换。无论是选择金属材料学,还是投身核武器研究,抑或是领导863某领域研究,陈能宽始终立足国家需要,面向国家目标。在他看来,个人的研究兴趣和对研究前沿的把握固然重要,但最关键的是,科学研究要立足于基础研究,立足于国家需要。

他的一生,为我国核武器事业发展而“隐身”戈壁、深山峡谷,攻关两弹,牵引强光,以身许国,俯仰无愧。他那“为国奉献、澎湃一生”的诗人情怀,就像一曲昂扬不绝的长歌,生生不息,久久回响。


1996年11月25日陈能宽 (中)和王淦昌在上海光机所观看试验。

本文图片由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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