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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中和,1981年生,四川大学哲学系教授,四川大学通识教育专家小组成员;全国优秀博士论文奖获得者,在成都主持研读中西哲学经典的开放性读书班“望江学园”。
就大学生目前的精神面貌而言,这类通识教育非常必要。我们的生命哲学通识教育,就是立志为大学生提供健全的爱的教育、审美教育和死亡教育,让大家把握生命三大议题,尝试过有深度、有锐度、有温度的生活,努力发现美好,热爱美好,超越死亡的恐惧,赢获生命的自主和尊严!
梁中和
这门通识教育的课,为何这么火?
《生命哲学》开课4学期
线下,选课靠“抢”,拼手速;
线上,累计选课人数已超过8800人,B站视频播放逾30万次。
四川在线记者 余如波
5月27日下午,四川大学望江校区西门外的库闻书店内,一场名为“生命如何延续”的观影会在此举行。当天播放的是《撞死了一只羊》。“影片呈现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什么样子,真诚不炫技,有生命关怀,让人很容易代入进去。”当天的分享嘉宾之一,是四川大学哲学系教授梁中和。
与常人眼中“云山雾罩”的哲学学科、学者不同,梁中和在学术研究之外的“存在感”很强,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他对“生命”的关注。2020年秋天,由他讲授的川大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生命哲学:爱、美与死亡》(以下简称《生命哲学》)正式开课,几年来持续受到学生追捧:线下,选课靠“抢”,拼手速;线上,慕课(大规模开放在线课程)开课4学期,累计选课人数已超过8800人,B站视频播放逾30万次。
阅读活动中的梁中和(右二)
借用“灵魂的助产术”,引导学生独立思考
在课堂上,梁中和曾抛出一个有些“惊悚”的问题:“你们中间,有谁见过真正的尸体?我指的是人的尸体。”出乎他的意料,80多个学生中,只有一名女生举起了手。
这个女生十多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梁中和询问她当时和后来的反应,如今对这个事件的感受,也跟同学们分享自己亲历的亲人、同学、朋友的死亡。“这个过程其实就是现场教学,很多同学没有关于死亡的经验,或者不在乎这个东西。但是让他们当场讲出来或者听别人讲,就会有一种震撼、反思。”
阅读活动中的梁中和
梁中和在课堂上问大家:你们希望自己什么时候死?早晨、中午、晚上还是凌晨?春天、夏天、秋天还是冬天?他还布置了一个小作业,让每个学生写一段临终时想听到的话,不超过500字。在他看来,这种交流可以让学生代入对死亡的一种想象,通过这种想象不再把它当成需要避讳的东西,而是接纳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这是《生命哲学》课堂上的典型场景,也是梁中和一直坚持的教学方式。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在与别人谈话、讨论问题的时候,从不声称自己知识丰富,而是提出问题向别人请教,进而通过各种方式引导对方自愿地说出他想说的话。在西方哲学史上,这一方法通常被称作“反诘法”,又被生动地比喻为“灵魂的助产术”。
梁中和编著的《柏拉图对话二十讲》
梁中和觉得,这种“对话交流”的方式尤其适用于大一大二,因为很多人还没有跳脱教科书式的条条框框。“所以会让学生代入到一种思考的过程,引导他们慢慢建立自己的一些想法,形成独立思考的习惯。”在他看来,一个接受高等教育却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始终受社交媒体或所谓权威人士想法摆布的人,很难说具备独立的人格。
一些学生觉得这样“挺过瘾”,下课后主动找到梁中和,希望下次课能有对话的机会。“看着我写了满满一黑板,把他的思路展示出来,他就会觉得好棒,我能思考,这都是我的想法。”梁中和说,其实,这是他们进入了人类的普遍思考。
打通学科壁垒,通识教育要淡化功利
《生命哲学》的缘起,离不开川大对通识教育的创新设想。2020年秋季学期,川大打破学科壁垒、整合优秀师资,开始“上线”全新的通识教育核心课程。
为什么要强调通识教育?梁中和发现,很多本科生从大一入学之后,便很快进入到一种专业学习状态,很容易把自己当成“工具人”“专业人”来处理。实际上,高等教育虽有为继续深造打下专业基础的成分,但更有通识的一面。
阅读活动中的梁中和(右四)
“大学要教人理解‘人之为人’的可贵之处或者局限之处,学生需要思考一些问题,需要有一些非功利的‘发呆’的时间。”梁中和认为,功利学习往往和知识相关,和考核相关,但是非功利教育是和人相关,和自己的生命相关。
选择以“生命哲学”切入通识教育,也源于梁中和的一些内在焦虑。在他看来,通识教育不仅是学科教育,还包括社会教育,乃至如何与人交往,如何理解他人、关心他人。他还发现,这些学生的执行能力很强,不管布置什么任务,不管多大的压力,都能按时保质保量完成;但是“就怕温柔”,一旦让他们做自己,就不知道怎么办。
梁中和选编的《柏拉图爱欲对话录》
某种程度上,《生命哲学》这门课由此而来。从策划、设计和实施一开始,它就集合了9个学院、11个学科的11位老师,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的不同视角入手,探讨生命中爱、美与死亡的问题,让学生学会如何去爱、去追求美、正确面对死亡,过有趣且有意义的一生。“我们把这些学科整合起来,共同看待生命这个议题。从不同学科出发就会发现,生命背后宏观层级的规律是不一样的。”梁中和说。
不少学生觉得,《生命哲学》如同“精神按摩”,听的时候很舒服,觉得自己在思考、在感受。B站也有网友留言说,把课程当作“背景音乐”,给自己一种心理抚慰。“通识课程难在‘抬头率’太低,《生命哲学》大概可以达到七成。”梁中和对这个数据感到满意,但他希望学生“稍微再往上走一点”,进入反思的阶段。“你不能光享受我的话,你要想我哪一点不对或者不全面,不能躺平了让我随便捏。”
不能局限在“舒适圈”,要对社会有责任感
《生命哲学》课程的副标题是“爱、美与死亡”,梁中和觉得,要进入这一领域,最好的抓手是那些感性的东西。为此,他在课程中配套举办观影会,用视觉、听觉语言感染学生。高校以外的社会资源,如社会名流和各领域专家,也频频在课堂上出现。梁中和曾邀请一位青年摄影家到校,给同学们讲如何“观看”。这位青年摄影家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却拿过国内外好几个知名摄影大奖。“他的作品有生命力,就是因为他有‘生活’。”
他还通过同事,邀请一位退役战斗机飞行员登上《生命哲学》的课堂,讲述他职业生涯中的各种细节,“相当于是让大家亲身见识什么是战斗机飞行员,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精神状态是什么样。”
梁中和选编的《柏拉图神话寓言集》
除了“请进来”,梁中和还更多地走出“象牙塔”,与《生命哲学》课程的策划、实施差不多同期,他在成都组织了好几个系列的通识教育讲座。“目的其实就是连接高校和社会。”他发现,一些老师根本不了解社会,他们迫于教学压力、科研压力,对社会事务漠不关心,只管把专业知识传授给学生;反之亦然。
仅在库闻书店,这样的通识讲座就已经举办了近60场。一些活动的主题,相对于梁中和哲学学者的身份,甚至显得过于“形而下”了,例如“孩子不爱学习怎么办”。这是因为他发现,日常的讲座或观影会后,总有一些无比焦虑的家长留下来询问类似的问题。“我希望高校的老师,特别像我们这种解决了职称问题的人,不能够只限制在自己的‘舒适圈’,要对社会有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