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向莉:像种子一样

2024-10-02 16:02:02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向 莉

我家几代都是农民。家族基因里,刻着对土地和耕种的热爱,至今传承了留种子的农人习性。

春夏,院子里的花儿循着季节,开得姹紫嫣红,透着喜庆劲。野草和花儿长得几乎一样高,显然,主人并没有太用心打理,它们都靠天吃饭,过着最朴素的生活,依着本心,满心欢喜的开着花,长着叶。

心有半块花田,美好得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其实,烦忧的事一点不少。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看看院里的花吧,情绪会跟着五官跑的。让你难过的事,会看着花笑着讲出来。

到了初冬时节,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清冷的阳光下,花草由盛而衰,开始凋零结籽,果子也成熟了,风摇曳着枝条,鸟儿们把自己挂在花草果树间,搜寻过冬的食物。我一边守着它们,一边下单囤书,准备迎接漫长的冬季。生而为物,谁拗得过季节呢。

指甲花率先凋谢,结出细长的花荚,类似于油菜籽荚的形状,里面躺着一格格的小颗粒,那是它们的种子。有时还没来得及摘取,就爆在地里,春天后,一株一株小苗就露出头来。

我小心翼翼将荚摘下来,采集到盒子里。为了这个时刻,指甲花拼尽春夏秋,直至结出果实后,才安详走完这一生。这样的深情,绝对值得我珍惜它们,并多写几笔。

和指甲花一样,百日菊也即将谢幕,枯萎的花团缺少水分和脂肪后,长相寒酸,干巴巴皱成一团。回首夏天,它们当得起院中的花魁。

百日菊的最后一朵蓓蕾,终于赶在春节前绽放了,让我长舒一口气——遇上寒冬,又是高龄,怕它开不出遗憾,又怕它开出来遭罪。满院枯寒中,花儿开得一点儿也不潦草,颜色大红鲜亮,花瓣精致饱满,让人联想到“风华绝代”。

百日菊的种子像烟丝,细长得只有种子挨着种子,才有视觉里的存在,它们也被我收集起来。干枯的花茎剪成一小段一小段,均匀撒进地里,来年是最好的花泥。

刀豆荚的母亲大人有着感人肺腑的励志故事。种子究竟是小鸟落下的,还是风吹来的,无法考证。总之,小苗就突然长出来,细长的藤攀上旁边的枫树,不管不顾把树围得结结实实。到了秋天,摘了好几筲箕。我家最喜欢肥肉煮刀豆。单是说起,就流口水了。刀豆种子是好种子,所以也留了种。

只是苦了枫树,差点成了枯树,至今还没复原。

说起凌霄花,几乎全是欣赏。初夏一到,凌霄花爬满头顶的花架,美丽得让所有的花儿不自信。它们顶着舒婷《致橡树》里的恶名,不卑不亢、不屈不挠地抢占地盘。万物生长,才不会顾及他人目光,长与不长,都由自己做主。

秋天,凌霄花也结种子了,形状如指甲花种子。难怪,方圆几十米冒出好多小凌霄花苗。

韭菜匍匐在地面生长,它们的花茎却亭亭玉立,长得笔直,头上顶着不起眼的小白花。想必它也知道自己不漂亮,但它确信,外貌之外,自己是有用的,和旁边那些用来观赏的花儿不一样。

韭菜的种子和花,都不带骄矜,小颗粒黑不溜秋。

也试着种过好几年的葫芦、南瓜、冬瓜、丝瓜,苗长得好,结的瓜大多在中途就夭折了,种子没问题,缺乏的是技术和养分。也只有加强学习,不断精进,未来继续农夫梦。老了老了,能拿出来炫耀的,不就这些或成功或失败的回忆么!

还有不知名但又足够漂亮的野花花团,也被我自私地带回家,打算来年种在院里。不知道它们是否同意,来城里看看。

也有些植物的种子最终不会长成。比如杂草的种子。就像《隐入尘烟》里的麦子一样,有些麦子能长大,有些麦子注定是要被吃掉的,和人一样,都有各自的命。因为傲慢与偏见,杂草的命运只会比花儿更艰辛,不过,它们知足常乐,从没有想要太多的东西。

好在主人的思维很慈悲——雨露均沾,花和野草,谁说一定是竞争关系呢。大自然和主人的双重庇护,让我家的它们相濡以沫,亲密无间成长,演绎出感人至深的知交情义,直至都结出种子,修成正果。真是美美与共呀!

有的杂草皮实,耐受力强,如水豇豆、铁心兰、狗尾巴草,一不留神就将花儿欺负得无精打采。前年夏天,极端高温天气下,主人心痛它们,天天浇水,做到了有史以来种地的极致,花儿们还是全部仙去了。倒是很少享受高光的野草,顽强的活过来,承担了绿化美化的全部责任。

野草中蒲公英最为大众接受。它的种子会飞,一朵绒毛挂一粒种子,谁都想吹它一口。于是,它的人生啊,就随遇而风,或轻轻盈盈落到泥土上,命运一路开挂;或乘风直上,越飞越远,落在海里沙漠里,长路漫漫,世事无常。草生莫测啊!

花草之间,还有果树。一株野生枇杷,出生依然不详,大抵是谁吃了果肉后,把果核丢在土里,就在家人眼皮子下,铆足了劲疯长。去年,枇杷挂果了,果实包裹着成长的疼痛,长得又大又甜。这份成绩单,被我给了满分。

那段时间,家人们常常坐在树下发呆,看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再仰头摘个果子,洗也不洗,剥皮后放入口中。除了有不劳而获的愧疚外,对自己平凡的生活也心满意足起来。真愿意一辈子这样活着!

小鸟也是这样想的吧,大部分枇杷成了它们的餐后甜点。

诸如此类,主人像足球场上的裁判,无为而无不为——给花中的谦谦君子问个好,给枝叶太茂密的树木剪剪枝条,给偶尔违规的花草口头警告,敲打敲打,极端野蛮的植物才亲自动手拔除。这样的规则催生积极性,院子里政通人和,花草树木竞相生长,次第花开结籽,回应主人对丰收的渴望,努力做更好的自己。

于是,四季悠长,春夏秋冬,主人躬耕于家门口,读书写文章,记录并采摘它们的果实。在松土、点种、施肥、修剪、捉虫、采摘中,看草木黄了又青,青了又黄……

种子里藏着如哲学般深刻的东西,我常常凝视盒子里的它们,心就慢慢沉稳下来。积蓄了一冬的力量,明年的春天,它们又会破土发芽,向阳而生,长成一簇簇、一蓬蓬、一株株植物,甚至参天大树。然后又结出种子,一代代繁衍,天荒地老,生生不息。

苏州博物馆做了一件很有创意的事,将文徵明手植紫藤的种子打造为文创产品出售。种子像绿豆那么大,装在小小的盒子里,共三颗,这是可以种植的。每年限售一千盒。没想到吧?一份小小的伴手礼,竟成为苏州的文化输出,引发网购热潮。

经历了那么多的沧桑,距今已近500年的文徵明手植紫藤,依然年年四月开花,始终保持美好韶华。它的孩子们已经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

只要有种子,就会有苗,这是多么感人至深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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