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 王小玲 蒋君芳 樊邦平 熊晓雨 王攀/文 华小峰 李强/图
蜿蜒绵长的大金川河谷，草木含悲，大河呜咽。
整整9天，从清晨到日落，大金川河畔响起一声声悲鸣与呼唤：
“小青，你在哪？河堤加高，你功劳最大。它能不能扛住整个汛期？你不想亲眼见证吗？”
“小青，你在哪？当初是你动员我回来搞标准化梨园的，果子已经熟了，你不来尝尝吗？”
“小青，你在哪？快开学了，我们说好要一起送儿子去学校报到，你狠得下心缺席吗？”
同事、乡亲、爱人终是没能唤回小青。她的美丽，定格在芳华绽放的39岁，定格在她无比热爱的帮扶路上。
她叫何小青，藏族，1985年7月出生，共产党员。2023年8月，在金川县综合行政执法局工作的她，在新一轮乡村振兴驻村轮换中，主动请缨到该县咯尔乡德胜村任驻村第一书记。2024年8月22日，何小青在下村开展入户工作途中不幸坠河遇难。8月30日，救援人员发现并打捞出何小青的遗体。
2024年8月30日，救援人员在何小青出事流域进行搜救。金川县委宣传部供图
认识她的人说，何小青就像白玫瑰，那是她生前最爱的花，真挚而纯洁。生命中的最后一年，这朵“高原玫瑰”，绽放在防灾减灾的第一线，绽放在托底帮扶的主战场，绽放在矛盾化解的最前沿，绽放在德胜村每一位村民的最心底。
敢挑担子 温柔“铁娘子”护安宁
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说话轻声细语——初到德胜村，何小青便引起了不少议论：“是来镀金的吧？”“能不能做事哦？”就在一片怀疑声中，初来乍到的何小青把村里的“头等大事”给办成了。
德胜村背靠大山，山间沟渠众多。20多公里长的石家沟是最大的一条。“涨水时水就像脱缰的野马，四处咆哮，成吨的石头都被冲着到处跑。”一组最靠近石家沟，村民邓崇义说，这几年村里经常遭洪水，一到雨季就胆战心惊。
航拍德胜村流经民房的石家沟。李强 摄影
为解水患，咯尔乡为德胜村争取到了以工代赈项目，在石家沟两岸修建防洪堤，这成了村里的头等大事。可刚到德胜村没几天，何小青就了解到部分村民和村“两委”因防洪堤正在闹矛盾。
“河堤只有3米高，洪水来了拦不住，还不如不修！”在与何小青的沟通中，村民周文兵诉求强烈，希望增加河堤建设高度。
“实施方案、资金都是定死了的，加高的钱没地方出。”村党支部书记刘再琼向找上门来的何小青坦言，“村上确实是没办法！”
“老百姓既然反映了，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何小青对驻村搭档郑向东说。“这是小青的做事原则，总是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郑向东回忆，一连几天，何小青四处走访村民了解诉求，多次到现场调研，铁了心要“管到底”。
咯尔乡党委书记寇良峰简直没有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温和的何小青，实际上“犟”得很。“方案定了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况且以工代赈项目没法中途增资，你这不是给乡上出难题吗？”寇良峰的话并没有劝退何小青，“为了这件事她反复来找过我好几回”。
2023年10月，何小青（图右二）在商议以工代赈项目。金川县委宣传部供图
“寇书记，如果我们不做，以后洪水翻堤了，就是我们不对。但如果我们做了，就算是翻堤了，至少我们可以向老百姓有一个交代！”就是这句话，让态度坚决的寇良峰松动了，同意再寻找解决方案。
防洪堤是否具备加高加长的条件？产生的额外费用，空缺怎么填？何小青没打“退堂鼓”。为了做到既合情又合规，她请来设计公司现场勘验科学论证，和村干部多次讨论，决定从提高机械调度效率上抠出一部分钱，又动员村民自愿投工投劳，实现了防洪堤建设“加量不加价”。
防洪堤10月初动工，12月底完工，2个月零5天的时间里，无论天晴下雨，何小青每天都要去工地上守着，紧盯施工质量。
何小青爱美，驻村后，她每天都扎着高马尾，身着运动服。防洪堤建了两个多月，她每天都是干干净净来，带着一身灰走。
从山腰俯瞰德胜村防洪堤，一边长、一边短，一边高、一边矮。“洪水最凶猛的地方，加高了3米，整个防洪堤延长了500米。”村民唐志国每次路过这里，都感到很“安心”。这个不规则的防洪堤在今年汛期扛住了洪水的几轮冲击。“如果没加高，肯定要翻堤”，唐志国感叹说，“多亏了何书记啊！”
德胜村航拍。李强 摄影
“没想到这个女子这么能干！大家打心里感谢她！”修建防洪堤一事，让村干部和村民们，对何小青这个温柔的女娃子刮目相看，也逐渐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先做后谈 实干“当家人”解难题
金秋时节，德胜村梨园绵延，沉甸甸的雪梨高挂枝头。可有些地里的梨树却无人采摘，任其自生自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雪梨发酵后的酸味。
德胜村地处雪梨之乡，村民们早年间依靠雪梨增收，但近年来传统雪梨风光不再：老品种雪梨产量低、果品差、价格下跌，加之梨树大多未经矮化，留守老人采摘困难，不少村民弃种。
“必须得把雪梨产业重新发展起来！”生于大山，长在农村，何小青一心希望乡亲过上好日子。去年9月，她找到退伍军人马世程，“你回来承包梨树，搞规模种植吧！”面对邀约，马世程一度陷入纠结，担心梨子卖不掉，也担心处理不好同村民们的利益问题。
“我们的父母辈用梨树养育了我们。只要你回村，我们肯定会帮你处理各种问题的，你放心。”何小青的话说进马世程的心坎里。他承包起村里撂荒的梨园150亩、共3000余株；何小青亦未食言，为他引荐土专家和技术能人，在全村率先开展梨树高接换优、修枝整形工作，愣是把“撂荒地”变成了“金土地”。
德胜村一组组长雷福勇清楚地记得，何书记多次提出围绕梨树、梨花做产业文章，搞乡村旅游，打造路畅、业美、宜居、和美村寨。“她不光说，更在做”。何小青带领村“两委”积极争取项目和资金，硬化道路、整治环境，提升了村域整体旅游环境。今年，梨花节带动村里农户实现旅游增收20余万元。
德胜村面临的难题，不只是重振雪梨产业。德胜村是远近闻名的“孝德之乡”，村里的矛盾纠纷却并不少。这里地处金川水电站施工建设主要区域，各种利益矛盾交织。作为“当家人”，何小青常说，“我就是一名基层网格员，必须把矛盾问题发现在格上，解决在格上”。
今年5月的一天，咯尔乡驻村工作队微信群里的一张照片引起了寇良峰的注意。照片里，何小青正蹲在一座坟前细细观察。一番询问得知，何小青正在核对村里老人的生卒时间。
原来，十几年前因为金川水电站施工占用德胜村集体林地资源，涉及林地征收补偿费用1100万元，然而多年来补偿款迟迟没发下来。“村干部和村民之间对补偿款的分配方式争议很大。”提起这事，有着20多年基层工作经验的寇良峰都直摇头。
悬而未解，却不能不解。今年初，补偿款的分配再次提上议程。
要不要保留部分补偿款留作村集体发展资金？村“两委”和何小青意见相左。“既然大多数村民的意见是全部分发到户，我们就听村民的。村里搞发展最终不还是为老百姓谋福利吗？”何小青几次三番找到村“两委”干部做思想工作，最终统一了分配意见。
十多年时间里，村里人口有增有减，具体怎么分？解决困难，何小青的办法很朴实：开大会、走人户，寻找最大公约数。
一开始村民心里有防备。何小青就专挑大家下地干活时下村。看到有人在干活，她拿起农具就开干，摘花椒、挖洋芋、除草……地里的农活她信手拈来。“先做再谈”，交流交心，就这样，何小青一步步拉近了和村民的距离。
最终，德胜村确定了按“新增人口计入、去世人口不减”的数量进行平均分配的方案。但公示期间，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一些村民质疑去世人口的准确时间。何小青上门求证，村民给出的答复含糊不清，工作一时间陷入僵局。“还是年轻人有办法，想到了去墓地核查。”刘再琼说，这才有了微信群里的那张照片。
今年5月，1100多万元的补充款终于得到妥善解决，村民每人分了9000多元。
大家伙不知道的是，那段为补偿款奔波的日子，何小青是忍着胆结石发作的剧痛坚持下来的。何小青的丈夫谢志强不知劝过多少次，每次她都说“走不脱”，痛得受不了就去打止痛针缓解，一直拖到5月底才去做了胆囊切除手术。
何小青“走不脱”的理由就一个：“村里老百姓的事不办好，我心里不舒服”。
2024年4月11日，何小青看望老党员。金川县委宣传部供图
柔情满怀 美丽“解语花”吐芬芳
9月1日上午，金川县殡仪馆内挽联高悬，哀乐低回。上千名干部群众自发赶来，别着白花、捧着鲜花、噙着泪花，送何小青同志最后一程。
何小青遗体找到后，群众前来送别。金川县委宣传部供图
德胜村妇女主任罗定珍来了。她们是一起守防洪堤建设的“好战友”。“小青看工地上灰尘大，给我们孃孃些买了口罩。怕我们冷，又给我们买来耳罩。她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人。”罗定珍泣不成声。
好闺蜜向云洁来了。“小青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细腻的一个，她热爱生活，把家布置得很温馨，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同为驻村第一书记，最近一年，两人很少见面，聊天记录里基本都是小青向她讨教驻村心得的内容。“我们约好秋天一起赏红叶，你怎么爽约了呢？”向云洁泪眼迷蒙。
丈夫谢志强神情恍惚。与小青初遇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时，她还是一名乡村教师，身为公安民警的谢志强到壤塘县岗木达乡中心校做安全宣讲，看到何小青正在给全班的学生挨个洗头发，他心想“这一定是一个心里有爱的女子”。
结婚十几年，何小青一直用爱经营着这个家。谢志强经常加班，繁重的家务都落在了何小青的肩上，她将两个孩子的学习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和婆婆一起照顾着瘫痪在床的99岁奶奶。“她像‘超人’一样，从来都没有抱怨过，总是把笑挂在脸上。”“我都不知道驻村这一年里她做了这么多事。她一定也有很累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多分担一些呢？”谢志强忍不住埋怨自己。
有遗憾的不止谢志强。
“小青驻村这一年一直住在我家里，都是她抢着做饭，我还没给她做一顿饭呢。”一顿饭，成了刘再琼永远的遗憾。
“何书记给我送来了一袋十斤重的洗衣粉，我老伴儿追了一路，她就是不肯收钱。”这笔小钱，是德胜村村民“寇四孃”的牵挂。
告别仪式当天，向云洁和金川县全体驻村工作队的队员们买空了金川县城所有的白玫瑰。“亲爱的战友，让我们再送你一程。”他们约好，要带着小青的那份一起前行，背最大的背篼，拿最大的锄头，去为老百姓做实事。
德胜村的村干部们也给小青带来一个好消息：“小青，你放心吧，你申请的村拦河坝工程，有望年底就立项。”
秋风习习，梨叶婆娑。大金川河谷那朵绽放的“白玫瑰”，常驻心间，馨香永存！
夕阳下的阿坝州金川县咯尔乡。华小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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