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林
一天午后,朋友约喝茶。斜风冷雨中,我至大街旁的一株黄桷树下等车。这株在整个那一排树中发育得最好,茂盛的树冠罩出了难得的一片干燥之地。斑驳的树干上,应该是非迎风面的位置,巴掌大几块绿绒绒的苔藓清新苍翠,若干粒谢过的白色花影依稀可见,瞬间闪亮了我的眼睛。它们迎风抗雨之时所展露的对这个季节、这种天气的藐视,让立在树下的我相形见绌。
我在等朋友的车,苔藓在闹市中迎接风雨的考验。好多天了,我都在回想那个午后。
苔藓在城里面并不多见。偶尔在假山或湖塘边的一些位置能够遇见,但少了原生态的滋味。
记忆中老家的石板院坝、阶沿石、梯步石,雨下久了泛出青色,那便是苔藓与石头的初恋——青涩易折。淘洗用的石缸、洗衣台的表面更是常常长出一绺绺的青苔。青幽幽、绿绒绒再配上土墙灰瓦,凸显出一个农家小院色彩基调。很可惜,若干年后我们称其为“老家”、“故土”。
淅淅沥沥的秋雨中,透过阳台下栀子花的枝叶空隙,“万寿宫”大厅外的石梯步也渐渐泛青。这座清嘉庆年间的宏伟建筑越发彰显历史的沧桑。当年江西商人议事决策之地,俗称“江西会馆”,料想商贾云集之时,台阶上步履匆匆,岂会生出苔藓呢?
些微的苔藓,薄薄的一层,有时甚至模糊得仅仅是一晕青色而已,却常常就长在我们心底最柔软、最留恋抑或是很景仰的地方。
又让我想起了老家山间那几个巨大的石包。多年的苔藓给它们穿上了褐色的外衣。大人们在山上劳作之时,孩子们顺着极陡的梯步,爬上像房子那样大的石包,山外之山,千沟万壑尽收眼底。坐在软软的苔藓座垫上,神清气爽之余,小伙伴们用石子划个“狗卵子”棋走走,争得面红耳赤,土话响彻山间。棋谱的划痕穿透了苔藓的表面,白白的印迹与儿时的快乐驻留在山间。待下一次上去,划痕会被新生的苔藓慢慢弥合,只是那些笑声消失啦。
曾经的青青也好,褐褐也罢,总是在嬴弱中伴随着温暖与快乐,断然没有那个午后的风雨之感。我承认那天的天气很折磨人,但片片青苔却在扛着。结局并不重要,这一份扛着的勇气和状态就至善臻美了。
扛着,“扛着”的意义真好。
谁扛着?扛着什么?范围何其广泛。压力、困难、严寒、寂寞、乡愁……弱小的苔藓都在努力地扛着!
看吧,古代那几位朝堂上受到排挤的诗人们到后来寄情山水田园时忘不了苔藓。盛世大唐,终南山辋川的山林,在没有繁忙政务与迫害风险的王维与好友裴迪的脚下,青苔映着返影,扛下了满山的空寂清幽。在安微和州,永贞革新失败后的刘禹锡,“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苔藓与草色陪着主人不仅扛住了贬谪打压的痛苦,还彰显了陋室主人洁身自好的品质。南宋叶绍翁在罢官返乡的某一天,去拜访友人的家园时吃了“闭门羹”。青苔有幸收获了诗人乐观的打趣——“应怜屐齿印苍苔”,倒也从侧面点明了主人对苔藓的喜爱。还是清乾隆时期归隐十年后的袁枚直截了当,赞颂苔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卑微的苔藓,在古代诗人笔下表现出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守得住高洁的风姿,折射出了万古长青的光彩来。
苔藓青青,感人何止这些。它们扛得住人类都难以承受的严寒。
在北极厚厚的冻土层上面,生长着莽莽的苔原。夏季苔原地带水网交错,密布湖泊与沼泽,水面上水鸟嬉戏,土地上百花盛开,一片水乡泽国景观。漫步在苔原之上,你会被这片无尽的绿色海洋所震撼,它仿佛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端,变幻着迷人的颜色和阴影,仿佛是大自然的魔法地毯。
苔藓在恶劣环境中坚韧生长,在冰岛的南部和西部,你可以看到它们缓慢而坚定地生长,每年仅长约1厘米。
翻开《植物学》,真的难以置信。苔藓青青,不过是只茎片叶的无根非藻类植物。如此坚强的它们,难怪能扛出一片耀眼的光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