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借考察之名，去厦门游玩，费用在单位报销；有人说是参加培训班，却在三亚玩了一圈；有人接受私营企业主安排，到广西崇左德天瀑布、北海银滩、桂林漓江等景区游玩；还有人带着家属，旅游费用由企业支付……这是来自于此前安徽省通报的违规旅游典型问题中的真实案例。
4月24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公开通报十起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典型问题。其中就有农业农村部原党组书记、部长唐仁健多次接受私营企业主安排的旅游活动，相关费用由私营企业主支付；青海省海东市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人大常委会原党组书记、主任朵海生以考察学习为名组织公款旅游等问题。
这些年，在中央八项规定的铁规矩、硬杠杠之下，明目张胆公款旅游的现象已经少了很多。但一些单位和党员干部搞起了隐形变异的公款旅游，比如“借壳游”“绕道游”，甚至是由管理服务对象悄悄买单的“公权游”。诸多通报的案例不仅反映出违规旅游行为的复杂性，也揭示了其在新形势下的多样形态。
农业农村部原党组书记、部长唐仁健多次接受私营企业主安排的旅游活动，相关费用由私营企业主支付。
“甲市培训乙市旅游”
“这张火车票的日期有人为涂改痕迹，背后可能存在问题！”此前，重庆市某区委巡察组对该区农业农村委员会开展巡察检查时，在农业发展中心会计凭证上发现的疑点，让一起借公务差旅之机违规旅游的问题浮出水面，随后该问题线索被移交区纪委监委核查。
原来，在2023年9月，某区农业农村委农业发展中心干部张某某，经单位批准前往甲市参加为期一天的中国马铃薯大会。然而，在报到之后，张某某并未实际参会，而是擅自改变行程，前往邻近甲市的乙市景点旅游。
事后，张某某自以为能掩人耳目。她在单位“据实”报销了出差、交通补助等差旅费用，刻意回避了景区门票、住宿游玩等与旅游相关的费用，甚至为了圆谎，将一张从甲市折返乙市的火车票日期由“9月18日”涂改为“9月22日”，试图伪装成参会返程的车票来报销。
“你为何将报销火车票的日期由‘9月18日’改为‘9月22日’？”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张某某辩称是为了拿回遗落在乙市酒店的手机，因未保存应报销的返程车票才出此下策。但“在甲市参会，手机为何会掉在乙市？”“找回手机后是否正常参会？”等一连串追问，让她拙劣的谎言不攻自破。
核查组依法调取了张某某参会期间的住宿酒店、交通购票记录等信息，清晰地显示出本应在甲市参会的她，在乙市留下了多处活动痕迹。“我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不在单位报销游玩费用，还把车票涂改成参会返程的日期，组织就不会发现我私自外出旅游……”接受纪法教育后，张某某才如实交代了实情。
2024年4月，张某某因违规旅游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被责令退赔相关费用。
这种借培训等公务出差打掩护、“绕道游”的现象并非个例。
在云南玉溪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建兴乡帽盒村党总支书记方绍学带领的29人“学习考察团”，任务本是观摩天门冬种植。然而，行程表在中途被悄然篡改。“想去抚仙湖玩玩”“想去戛洒镇看看”的提议，轻易战胜了考察纪律，1.08万元村集体资金就此“蒸发”在湖光山色之中。方绍学等人最终为自己的“灵活变通”付出了接受党纪处分的代价。
2023年5月11日至13日，河北省唐山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党委委员、副校长李小六等人赴外地调研交流期间，改变公务行程，驾乘公务用车到某景区参观游览。
2021年6月，浙江省玉环市坎门街道水龙村在组织党员赴三门县开展党员活动中，未按街道党工委审批意见，擅自改变行程，到三门县蛇蟠岛的海盗村、野人洞等与活动无关的景区游览。
几起案例都指向“擅改行程”——党员活动变成景区游览，考察期限被随意延长，数万元集体资金流入与公务毫不相干的景点门票和食宿。“所谓‘顺道游’，即旅游行为与公务行为存在紧密联系，借公务之机改变行程，既履行公务也开展旅游活动，相关旅游费用与公务费用一并报销。他们在‘顺道’上玩心眼，通过提前到、推迟回的方式，延长不必要的公务行程，刻意为旅游腾出更多精力和时间。”成都市纪委监委案件审理室相关负责人说。
考察团变身旅游团
如果说“绕道游”是半路“出轨”，那么“借壳游”则从立项之初就埋下了旅游的种子，整个公务活动沦为精心包装的旅游“外壳”。
安徽芜湖市城管局行政执法督察支队副支队长朱某带队，一行9人打着“学习行政执法工作”的旗号，目的地直指福建厦门鼓浪屿，相关游玩费用最终在单位账上报销。朱某为此背上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山东乐陵市赵胡同村原党支部书记李某某的“学习考察”则更具讽刺意味。他组织街道干部、村干部等十余人，“考察”目的地锁定山西平遥古城等著名景点。5万元拆迁安置资金，就这样“考察”进了旅游公司的账户。
还有浙江仙居某社区的一次“学习考察”，出动了68人，花费57990元。这么大的阵仗，引起了巡察组的注意。经过调查，该社区在外出考察学习期间借机公款旅游问题浮出水面。据时任社区居委会主任张某某回忆，当时社区会议上，有个别党员建议“平时大家工作比较辛苦，既然出去了就放松放松，到附近旅游景点参观参观”。会后，张某某与一家旅游公司协调路线，确定第一天考察路线为某街道，第二、三天则去各景区游玩。“学习考察”结束后，相关费用57990元由村集体资金支出。
江苏省邳州市纪检监察机关则通过信访举报和票据查证，揪出了一起隐蔽的以外出招商为名的绕道旅游案例。邳州市纪委监委曾收到群众举报，反映某街道原党工委书记闫某存在公款旅游问题。核查组通过座谈走访、梳理该街道近三年财务账目，排查出多笔去外地招商的报销凭证，经对比分析发现一笔外出招商账目存在异常。此次招商地为云南省昆明市，但报销凭证中却没有相关住宿发票、机票等票据，有一张广告公司代开的广告费用发票时间与以上招商活动相吻合，相关款项没有汇入该广告公司。“从时间上和发票的报销形式看，很可能存在绕道旅游、搭车旅游的问题。”核查组人员通过分析得出初步判断。调查发现，闫某在招商结束后，擅自改变行程进行搭车旅游、消费购物，返回后，闫某授意工作人员通过其他票据加支的方式报销了此次费用7万余元。在审查调查过程中，发现闫某还存在其他严重违纪违法问题，2021年9月，闫某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二十五万元。其他2人分别受到党纪政务处分，应由个人承担的费用全部予以追缴。
江西省上栗县纪委监委组织力量深入酒店、景区等重点场所，实地察访借培训、招商、考察等名义公款旅游问题。图为2024年6月27日，该县纪检监察干部在辖区某风景名胜区了解情况。（易成/摄）
更有甚者，自己旅游了不算，还要携亲属、朋友一道出行，并用公款报销他人旅游费用。比如，2021年至2022年6月期间，海南省澄迈县瑞溪镇山尾村党支部委员、村务监督委员会主任曾德付，村委会委员吴小建、村党支部委员林梅等3人利用村党支部开展主题党日活动的机会，违规携带家属随行，家属费用由公款报销。2023年12月，曾德付受到党内警告处分；2024年2月，吴小建受到党内警告处分、林梅被予以诫勉。
费用套取与报销的猫腻
为了掩盖“游”的实质，这些人在支付方式上也玩起了“障眼法”。湖南省怀化市应急管理局原党组书记姚某组织干部职工进行“红色教育”，却要求旅行社提供一份剔除了所有旅游景点的虚假行程方案和发票，以此报销在景区游玩的7.13万元费用。行程是假的，发票是真的，报销就成了“洗白”的关键一步。
“一些单位甚至将‘需求’直接告知旅行社，由其‘私人订制’出看似合理合规的考察方案并先行垫资，事后再由单位‘合规’报销。旅行社成了违规操作的‘白手套’和资金‘中转站’。”一名办案人员告诉记者。
当公款的“壳”不好借时，另一种更隐蔽、风险更高的方式浮出水面——由管理服务对象充当“皮夹子”，为官员的“诗和远方”买单。
“如果说公款旅游是‘蹭公家之便’，那接受可能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旅游活动安排则是‘揩私人之油’。”某县纪委监委党风政风监督室主任说，一些党员干部与管理和服务对象亲清不分，主要表现为借公务之机违规旅游并安排有业务往来的企业或个人报销费用，或者违规接受管理和服务对象旅游活动安排。
借旅游之名，行权力寻租之实。一些人甘愿充当公职人员游山玩水的“皮夹子”，必然有所图，公职人员明知用心还接受，必然有深陷“围猎”的可能。“表面上看没花公家一分钱、全由管理和服务对象买单，可深思细想，他们之所以愿意提供‘免费午餐’，无非就是看中了领导干部手中的权力。”上述党风政风监督室主任表示，“四风”和腐败问题相互交织，违规接受管理和服务对象旅游活动安排暗藏由风及腐、风腐交织的廉洁风险。
在一起案例中，化肥销售商杨某为“拿下”村“两委”班子，精心策划了一场“考察”：专车接送、包吃包住，行程中“贴心”地加入了水上乐园游玩项目，所有费用由杨某承担。该村党委书记周某为自己辩解：“安排外出考察也并非私心，都是考虑到给村民拿到更低的肥料价格，更好地发展村集体经济，况且我们与该公司并没有正式合作，此次考察费用也未动用村集体资金，我认为不算违纪。”直到核查人员出示了用餐、住宿、水上乐园门票支付记录等证据，周某才哑口无言。
数据显示，违规旅游现象有所减少，但仍然存在，禁而未绝。透视种种“绕道游”“借壳游”以及支付方式的“七十二变”，公职人员违规旅游的隐形变异，实质是对纪律规矩的规避与挑战，更是权力异化的危险信号。从虚增行程套取公款，到巧立名目接受管理服务对象买单，每一次看似“高明”的伪装，都踩踏了廉洁底线，侵蚀着公共资源与政府公信力。
“党中央对从严处理违规旅游的态度旗帜鲜明，对禁止违规旅游的纪律要求一以贯之。”成都市纪委监委案件审理室相关负责人介绍，早在2003年版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中，“用公款旅游或者以考察、学习、培训、研讨、招商、参展等名义用公款出国（境）旅游的”就被列为违纪行为。新修订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第一百一十五条，将公款旅游或者以学习培训、考察调研、职工疗养等为名变相公款旅游；改变公务行程，借机旅游；参加所管理企业、下属单位组织的考察活动，借机旅游等违纪情形纳入纪律处分的范畴。
“借培训考察和党建活动名义公款旅游等隐形变异行为，凸显了‘四风’问题的隐蔽性、复杂性和顽固性。必须紧盯苗头性倾向性问题，坚决防止享乐主义、奢靡之风反弹回潮，以钉钉子精神纵深推进作风建设，筑牢中央八项规定堤坝。”该负责人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