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 寇敏芳 摄影 周宝

2025年底，乐西高速马边至昭觉段将全线通车，一条连通成都平原与大小凉山腹地的交通动脉即将激活。此刻，在乐山马边与凉山雷波交界处的山峦间，移栽后的珙桐林正顶着新生的树冠，静待来年春天再度绽放如白鸽般的花朵。

4年前，源于乐西高速的建设，一场涉及3269株珍稀野生保护植物（其中珙桐2900株） 的“生态大迁移”正式实施，这是全国首次对野生珙桐进行如此大规模移栽。12月初，记者来到位于雷波县的乐西高速珙桐移栽区，在冬藏时节，它们“脱去”叶片，挺直树干，向上斜展的树枝仿佛一把蓬松的伞。这片移栽后的珙桐刚刚通过验收，三年成活率超过90%，远超55%~70%的设计预期。

当高速公路遇见珍稀植物，我们看到了一场怎样的“共生”？

移栽后的珙桐

必须要移栽吗？

线路拐成“S”形，绕不开的生态抉择

4年前的春天，1925号珙桐，离开了它已经生活了100多年的家。它生长的位置，即将被一条隧道取代。

四川省林业科学研究院用材林研究所副所长彭建对这棵树印象深刻，在大风顶陡峭的山脊上，四棵树“抱”在一起，长成10多米高的参天大树。

珙桐，被誉为“植物活化石”，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其野生种群在四川集中分布于雅安、眉山、凉山、乐山等市州的交界地带。乐西高速作为深入大小凉山腹地的首条高速，其线路必经的大相岭区域，正是野生珙桐密集分布区，无论怎么摆线都难以避开。

这一次，因为高速公路建设，移栽区域的野生珙桐数量达到2900多株，数量之多、范围之大，在全国尚属首次——然而这已是“动静”最小的方案。

“这是第31套方案。”四川省公路设计院一分院副院长周海波，是乐西高速的设计师，他指了指地图上那道醒目的“S”形大弯说，在穿越珙桐最密集的大风顶区域时，乐西高速最终的布线放弃了平缓的谷地，而是选择沿山脊布线，最大程度减少对珙桐的影响。

从选线到前期方案设计，常年从事珙桐保护研究的彭建始终保持关注。“如果选择走低矮一点的地方，需要移栽的就不是2900多株了，可能是2万多株。”最终的线路，需要移栽的珙桐仅占区域内总数的0.76%，占用栖息地0.02%。

截干后，刚刚完成移栽的珙桐 （罗燕摄）

“山顶施工，机械难上，养护也难，但我们算的是生态账。”周海波说，这样的布线，是在发展与保护间寻求最优解。珙桐移栽中，省、州、县等各级部门相继投入6000多万元，相当于每株“安家费”约2万元

珙桐移栽完成后，乐西高速大风顶区域才开始施工。大多数项目因此推迟一年开工，等待时间最长的一段，工期推迟了35个月。

避不开怎么办？

肩扛手抬+截干保根，破解全国首次大规模移栽难题

2021年4月，首批800多棵树移栽正式开始。“每棵树都有编号。”彭建摸着树干上的标签说，“它们只是搬到了几公里外，还在这片山里，栖息环境没有发生较大改变。”

移栽后的珙桐

可移栽才开头，难题就横在眼前：高速公路多选在山脊穿行，坡陡林密，机械根本进不去。只能靠人，靠肩挑背扛，把树一棵棵从深山请下来。

但这些野生珙桐，年纪短则几十年，长则上百年，根早已深扎土地，树冠高高扬起几层楼。人力如何搬得动？

彭建想到自己之前移栽珙桐的经验——截去大部分树冠，只留两米左右的树干和一些小枝；树根则带着一大坨“原土”挖出，包成土球。这样既方便搬运，也尽可能不伤根本。“给这么大、这么多的树截干，心里还是有点担忧。”他说。第一批截干移栽后，他们紧盯后续长势，持续关注，结果比预想的还好，这些大树都发出了许多新枝，活得格外精神。于是第二、三批大规模移栽，也果断用上了这个方法。

林子里雨水多，地总是湿漉漉的，泥泞陷脚。工人们自制了履带式的简易拖架，深一脚浅一脚泡在泥水里，忍着蚂蟥叮咬的刺痛，连推带拉，小心翼翼将珙桐往下送。移栽施工方、四川兴立园林环境工程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介绍，林子里几乎没人，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好几次家属联系不上工人，急得报了警。

全国首次对野生珙桐进行如此大规模搬家行动，对一线的搬运工人、林业专家、工程建设者来说，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项目采用就近移栽、就地保护、种质繁育等方式对工程占地范围内的保护植物进行保护，填补了国内该领域的技术空白。

“在摸索中找出了珙桐移栽的新办法，并在乐西高速的项目上得到了验证，我们也希望把这套方法推广出去。”四川乐西高速公路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文燕说，针对珙桐移栽与保护，乐西高速公司已经代表蜀道集团编制并发布了企业级别的技术指南，如果以后其他项目遇到类似情况，可以直接借鉴参考。在此基础上，四川省林业科学研究院也在编制地方标准，将为珙桐保护提供更多范式与借鉴。

移栽后的珙桐

移栽后如何保护？

守住“植物活化石”种群，让“鸽子花”翱翔在每一个春天

最近，移栽的珙桐完成了验收。彭建专程到最大的一片移栽地去看望他最牵挂的1925号珙桐。“现在冬天已经落叶了，生长良好，明年春天又会看到满树的白色鸽子花了。”验收报告显示，珙桐们对新家适应良好，三年存活率超过90%，远超55%~70%的设计预期。

对珙桐来说，移栽后的3年是他们生存的关键，度过这个坎，意味着成功的第一步。它们还需要跟环境进一步融入，不仅自己能生存，还要在这片新土地上繁衍生息，把种质资源传承下去。

移栽后的珙桐

这也是高速公路建设者们必须完成的新课题。为了减少项目建设对区域内珍稀保护树种的影响，进一步保护植物的遗传多样性，建设单位不仅要移，更要种。他们需要按照1:10的比例完成就地恢复和扩大种群的种质繁育目标，也就是说，移栽3000多株外，还需要野外回归种植3万多株。

“珙桐的野外自然萌发率极低，只有不到50%。”彭建说，珙桐种子具有深休眠特性，从果实落地到破土成苗，往往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种树不是目的，而是通过种树、抚育，实现珙桐种群的“复兴”和“壮大”，增强种群的遗传基因稳定性、抵抗力和长期存活能力，确保其生命密码能广泛、健康地传承下去。

早在移栽开始的时候，种群回归的前期工作就同步开启了。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采集珙桐种子，在苗圃地里培植成小苗；还有一部分采取扦插的办法，截取一段枝条，同样在苗圃地先进行扦插培育，等它们都长成小树苗后，统一移栽到珙桐的“新家”。

今年春天，第一批小树苗进行了栽种，现在它们看起来还是光秃秃的，只有手臂长、筷子粗，显得有点弱小。彭建介绍，幼苗可能会受牛羊啃噬，生存还面临很大挑战，需要管护人员悉心照料。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小树苗将逐渐扎根、抽枝散叶。这片区域有望成为珙桐种群恢复的重要基地，也为其他珍稀植物的保护提供宝贵经验。

“我们不仅要让‘鸽子花’飞回春天，”乐西高速的建设者们说，“更要让它们永远翱翔在未来的每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