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故事:丹巴马帮毛老大九死一生的惊骇经历

2016-06-26 07:08:34来源:华西都市报编辑:何勇

背夫走在路上是很难坐下来歇息的。

泸定县附近的马帮

茶马古道考察队在金川采访当年马帮的女儿。 李贵平摄

川藏古道,高山峻岭,大河交叉,林莽雪原,野花如歌,湖泊如梦。

千百年来,一群群背夫和马帮用生命铺就了一条逶迤于世界屋脊之上的古道,他们过险山,涉湍江,将川、藏地区息息相连。

这条千年古道完全是用人和马踩出来的,故被后人称为“茶马古道”。茶马古道上马帮或背夫的每一次征程,就是一次生与死的体验之旅。

茶马古道的艰险超乎寻常,但沿途壮丽的自然景观也可以激发人潜在的勇气、力量和忍耐,使人的灵魂得到升华,从而衬托出人生的真义和伟大。

【历史】雅安到康定: 一段全程靠人力背夫的险途

“川藏茶马古道”的线路,一般学者认为主要分为三段:其源头在四川雅安,先从雅安出发到打箭炉(今康定),再从康定到西藏拉萨,又从拉萨经江孜、日喀则、亚东,最后到不丹、锡金和尼泊尔。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保亚,是26年前中国首批考察发现川、滇、藏大三角的“茶马古道六君子”之一,也是茶马古道的主要命名人。这位四川籍学者的记忆里,从雅安到康定这条线路上背夫的艰辛程度,相当令人震惊。

川藏茶马古道沿途高山峻岭,大河交叉。据陈保亚等人统计,从雅安出发到拉萨,全长约四千七百华里,所过驿站五十有六,渡主凡五十一次,渡绳桥十五,渡铁桥十,越山七十八处,越海拔九千尺以上之高山十一,越五千尺以上之高山二十有七,全程非三四个月的时间不能到达。

沿途,由于深谷高岭,路况惊险,骡马难以通行,只有人的双脚可以攀援其间,自古便造就了这一带最多的人力背茶。这些背夫,在当地被称为“背夫”或“茶背子”,一般由十人左右组成一组,通过“揽头”开具保单、缴纳手续费后,就可以到茶号背茶。

背夫用的工具是简单的背架和背垫,手上的“拐子”,既可作杖,又可支撑背架。他们用背架背着沉甸甸的茶包,穿梭在古道间。日久天长,古道上的青石板也就布满了深深的锥印。

比如,雅安天全县二郎山下的甘溪坡,是古代茶马古道上的幺店子,在一本《古道背夫铭》里有这样的记载:藏区多用牦牛,滇地古有马帮。惟天全一带,既无天时赶牦牛,也乏地利走马帮,往返古道者,惟有人力。

记者曾在荥经县档案馆看到这样的资料:荥经县安靖乡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有不少“坑窝”,这些大大小小的坑窝,就是背夫们留下的拐子窝印。在当年那个完全依靠人背马驮的年代,汉藏人民用智慧和勤劳,共同筑就了这条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线路最长、沿途最艰辛的茶马古道。

多次去这一带考察的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周及徐说,每年冬季,是雅安各茶号发茶最繁忙的日子,每天出发的背夫都在四五百人以上。通常男背夫可背150斤左右的茶叶,女背夫也能背120斤以上。弯弯山道上,背夫们的山歌声、口哨声和“拐子”的杵地声完美结合,就像奏出的一曲曲优美动听的千古绝唱。路上歇气就到“哨凳”上,没有的地方就把“背架”歇在“拐子”上。由于劳动强度极大,五步一嘘,十步一拐,加上恶劣的自然环境和险峻的山道,不少背夫甚至遗尸荒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康藏高原,崇山密林,道路艰险,半年以上都是积雪期,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背夫要把茶包从雅安运到集散市场的康定,即使起早贪黑,每天最多也只能走30多里路,还要走10多天。如果走“大路”就要翻越大相岭,走“小路”则要过二郎山。清末民初,古道上还时常有土匪出没,运送的茶包经常被劫,从而导致运费高涨,当把茶卖给藏民时,价格已高得出奇。

一般来说,到了康定后,就可以改用骡马驮运了,于是,清朝乾隆时期,康定炉城镇的四十八家锅庄(相当于经纪公司),还出现了康藏高原最大的包装业市场——人们将背夫从雅安用竹蓖扛来的茶叶,改用牛皮重新装成方形茶包,以便接下来在古道上用马匹、牦牛驮运。

周及徐教授还说,古代汉源县的建昌马,由于个头小,耐力好,行走快,善登山涉水,被誉为“天马”,为商家所看好。另外,晚清时的骡马帮分为汉骡帮和藏骡帮,汉骡帮的运费一般比背夫背贵20%,但信用较差,时生弊端;而藏骡帮因沿途放牧,支营设帐,并备有武器,虽时间较长,但信用较好,能顺利把货物运到目的地,商家多愿雇佣。

【故事】1泸定背夫祝定国:崎岖古道上,一走三十年

曾几何时,无数背夫用汗水和生命换来这条茶马古道的繁荣,他们当年是不幸的,他们唯有用不停息的脚步来支撑让自己和家人活下去。于是,他们一直在路上。

泸定县的已故背夫祝定国就是其中一位。

祝定国的故事,我是从泸定县政协工作人员刘文进那里了解到的。

刘文进说,他外公祝定国,1924年出生于泸定县兴隆镇。祝定国不到二十岁就做了背夫(当地人也叫“背脚”)。那时候,最穷的人才当背脚,因为买不起马骡,就只好自己一步步脚踏实地背着茶砖往山里走。

祝定国常常是和村里的几个青壮年打伙,自带包谷面和一些咸菜之类的东西就出发。“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饿了,他们就在茶店子或客栈借主人家的锅灶煮熟,路上口渴了,就喝几口山泉。他们一般是先将成打好包的茶砖背到金川,再用工钱买回梨子又背回来泸定。来回背走身上的东西起码都在两百斤重。

他们走的线路很多,这要看老板对货物送往的目的地要求。一般最多的线路就是泸定桥,过磨西镇,翻雅家埂,再走三四十公里就到了康定。他们从泸定到康定,背一趟茶需要十来天,每天行走三四十里。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祝定国在泸定县西南的磨西镇认识了他后来的外婆。当时,外婆家有四姊妹,她是老幺,不到二十岁,长得眉清目秀,她看祝定国结实彪悍,人又踏实憨厚,就不容分说招他入赘成了家。

刘文进回忆说,他外公身强力壮,虎背熊腰,身高约一米八,在兴隆镇被认为是最彪悍的汉子,“老人家当了三十多年的背夫,天长日久负重行走,劳累损伤,到五十多岁就佝偻了,老年时就完全不能直起腰了。”

当年,那些茶砖实在不是好对付的东西,比人还高,压在背脚的身上,因茶包过重,沿途无法卸下歇息,背夫们只能用一根拐杖作为支架抵在背包下,以便挺直腰背歇脚片刻。日久天长,在泸定县的许多山道上就留下了拐杖的痕迹,雅家埂一带的山路上,还隐现一些圆形石坑。

泸定县城以南十二公里外的磨西镇,是当年祝定国和他的背夫兄弟的必经之地。

磨西镇作为泸定桥修建之前最重要的茶马驿站和唐蕃古道,它连同35公里外的雅家埂,红石滩不远处,仍留下不少往昔背夫的拐杵印。

遗憾的是,那天由于天太黑,我没有机会去拍摄到背夫们留下的拐杵印。

磨西镇自清末以来,也是泸定到康定这条线上重要的“茶店子”。我在该镇博物馆看到介绍,当年茶马古道的茶店子,其实不过是一个聊避风雨的栖身之所,背夫们到晚上住下后,躺在满是臭虫跳蚤的草垫上,检查彼此的伤痕:谁的肩背红肿了,就烧烫拐子的金属杵尖压在红肿处;肩背磨烂的,敷上盐巴以痛疗痛。他们十分清楚,明天面对的又将是一段艰难的路程。

【故事】2丹巴马帮毛老大:九死一生的惊骇经历

丹巴县甲居藏寨。群山环抱中,有一家“好姐妹客栈”。那天在该客栈,三姐妹中最漂亮的桑朵,指着挂在那里的当年自己的祖先跑茶马古道时用过的布包、马鞭、酒壶、马鞍等,和我聊起马帮往事。

桑朵说,过去在丹巴,无论马帮的规模大小,在行路途中都有自己的讲究,行路时,他们都要将少则十来匹,多则三五十匹的马用长绳穿成一长串,每匹马的脖子下都挂着一个大铃铛。

古道上多毒蛇瘴气和豺狼虎豹,马帮必须要结伴而行,他们将马脖子下拴上铜铃,行走时响成一片,可以起到震慑野兽的作用。“我曾祖父是民国三十年代初的一个马帮老大,他14岁就跟丹巴的一个马帮的老大做徒弟,后来自己出来单干,我常听爷爷说,他骑了十多年的那匹枣红色马,马背上插着有丹巴字样的马帮号旗。目的地的人们远远就听见悠扬的铃声在山间回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伙奔走相告:哦,是丹巴的马帮来了哦。孩儿们,准备搬茶。”桑朵的故事很吸引人。

丹巴县有个流传较广的马帮故事。这里,我根据桑朵生动的讲述,试着还原一些细节。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严冬,一个落雪的夜晚,在丹巴城以北的扎科村,美丽的嘉绒藏族少妇卓玛难以成眠,她整晚倚门而望。她在念叨自己的男人毛老大怎么还不回家。

卓玛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女人,她和毛老大是在丹巴的古老节会“嘎登昂曲”上认识的,“嘎登昂曲”意为燃灯节,每年藏历十月二十五日举行。当时,英俊壮实的康巴汉子毛老大和温柔多情的卓玛认识了。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两人拉着手儿在大渡河畔对歌。山野的风吹拂着他们青春结实的身体,弯弯的月亮勾起两人爱的欲望,喜鹊从他俩身边羞涩地叫着飞走了……

结婚不到一月,毛老大为生计所迫走上了茶马古道。这当儿,四十多天过去了,卓玛每晚掐指算着男人回家的日子。鹅毛般的雪花飘在寨子脚下的河谷上,阒寂无声,她担心的黑夜尽头,自己的男人和马帮兄弟会不会出啥事。

次日凌晨,三名满身污泥浑身是血的的男人跌跌撞撞推开了门。其中伤得最重的,就是毛老大。

经村里藏医的抢救,昏睡了三天三夜毛老大终于醒过来,他流泪握住卓玛的手告诉她:三天前的下午,他们十多名马帮开始翻越德洛大雪山时。这是一条三面临崖,一边临江的羊肠小道,他们牵着驮满铜器、皮革制品和玉器的骡马,踩着积雪行走,他们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们每一步走在山道上,心却悬在空中。陡崖边,好些地方只有不到一米宽的路,驮满山货的马匹根本就过不去,他们只好拆下整件,一块一块搬运过去。刚走出山崖,没想到前面有20多名山匪在舞着刀棒等着他们,双方因惧怕枪声引起雪崩,都闷声闷气地按老规矩拿刀棒解决。

激战中,身强力壮的毛老大一人砍死四名土匪,但自己左肩负伤,他脚下一滑,栽进白浪滚滚的大渡河。激流中,刺骨的激流中他也记不得被冲走多远,最后幸好抓住一根从礁石缝隙里伸出来的葛藤,咬牙爬上岸。他颤巍巍没走几步,又遇到一条雪狼,那条饿狼瞪着一双绿眼猛扑上来。又是一番缠斗,毛老大耗尽最后的一丝气力挥拳砸破了狼的脑袋,自己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幸好,两名遍体鳞伤的马帮兄弟找到这里……

采写华西都市报记者 李贵平

□记者手记

向跋涉者先民致敬

雄厚苍凉的人类跋涉历史,犹如苏里科夫创作的史诗般巨幅油画,总是由每一处细微的笔触缀连而成,它韵律无声,令无数后来的观者难以释怀。

那天下午,猎猎风中,我站在泸定桥南岸的最高处眺望,眼前的泸定桥桥墩和上面的铁索,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古铜色的质地。工作人员说,桥墩上的铁索一直是清朝时修建时原来的样子,它迄今保留了310年的历史。有意思的是,这些铁索上都有当初铁匠师傅铸造时留下的印迹,这是按监工要求刻印的“质量保证书”,一旦出了问题就要被追责问斩。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座桥承载了太多的历史重量,其中也包括背夫、马帮等人身家性命的重量。

某种意义上讲,古往今来,背夫和马帮本身就是一道桥梁——一道人力和精神的梁桥,他们连接着力量和柔情、昨天和今天、诉说和缅怀。

是的,当年那些平凡的背夫和马帮,用一代代生命,铺就了一条逶迤于世界屋脊之上的千年古道,他们过险山,涉湍江,将川、藏地区息息相连。虽然如今背夫马帮留下的那些“拐子窝”和马蹄印,早已被杂草淹没和青苔覆盖了。也几乎所有的茶马古道沿线,都被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取代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越来越淡薄的遗迹。但,我们还在深情地寻找它,触摸它,带着深深的敬意。

那天中午,在泸定去康定的路上,很长一段路是人烟稀少、山色葱茏的大渡河谷。河谷时而开阔豁然,时而逼仄陡峭。阳光下,透过车窗玻璃,我隐约看到波浪滔滔的大渡河对岸,草丛与荆棘之间,有一条时断时续用石条垒砌的小路,我不敢肯定那就是茶马古道遗址,但我想它的存在,它承载过的商贸运营,也一定为当年那些栉风沐雨、艰难行走在崎岖山道的跋涉者,铭刻上一道强劲的历史符号。这道茶马古道历史符号,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由于时代的进步、经济的发展和交通的便捷,今天的人们当然不再需要使用茶马古道了。但我们可以对茶马古道,对附着在上面的有价值的东西,通过遗迹踏勘,通过文献阅读,通过语言辨识等,把历史上千百年来那些坚韧悲壮的灵魂,复活在我们精神的圣殿上,从而唤起对跋涉者先民的缅怀和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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