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过后，现场成为废墟和灰烬，救火留下的水渍、杂乱的火烧残余物……一片狼藉的现场将火灾真相掩埋。

面对灰烬与废墟，火灾调查员（简称：火调员）需要走进现场每一个“隐秘的角落”，拨开层层迷雾，调查起火原因还原事故真相。这很考验火调员的“破案”能力，因此他们也被称为“火场福尔摩斯”。

比武现场

6月2日，全国火灾调查岗位练兵西部片区比武开幕式在四川广元举行，这也是全国首次举行的大规模全实景全要素火灾事故调查比武，并首次在实践中大量运用新型调查设备和技术。

64岁的张学楷是原四川省消防总队防火部副部长、高级工程师，现任四川天府火调技术孵化中心技术总监，参与调查火灾原因上千起。他表示，面对大火之后的废墟，首先需要火调员确认起火点，然后在现场勘验中找到痕迹和物证，让痕迹和物证说出火灾真相。“对别人来说是‘垃圾’的东西，对我们而言却是宝贝，是开展火灾事故调查、进行原因认定非常重要的证据”。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要成为一名火调员并不容易，他们的培养周期很长，难度很大，一名火调员从入门到个人基本独立工作，至少需要5年时间。

起火点在哪？

家具厂发生“蹊跷”大火

通过视频、痕迹锁定垃圾池

“火舌‘舔过’的墙、柱子以及其他物品，都会留下不同的痕迹。根据这些痕迹，把它们的一些特性进行逆推理演绎，可能还原出起火前的一些情景，这样就会指向一些关键的突破口。”张学楷说。

今年1月的一天傍晚，四川眉山市仁寿县一家具厂发生火灾，消防救援人员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才成功将大火扑灭。此次火灾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数千平方米的厂房、机器设备、半成品等化为灰烬，损失惨重。

火调员现场寻找火灾真相

由于是下班时间，除了大门口的值班人员，厂房内并无其他人。事发时，有居民看到冲天火光后拨打119。面对这起“蹊跷”的火灾事故，当地消防请出了“火调专家”张学楷。

6月1日下午，张学楷向红星新闻回忆起这次火灾的原因调查，认为很具有典型性。由于厂区内无人，他们首先调看了厂区内的监控录像，发现大火燃烧之前，其中一个监控虽然没有拍摄到最初画面，但出现了光点，而另外一个监控中则有烟雾飘过。

“起火点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火势有没有向周围蔓延的过程。通过两个监控的画面，我们初步确定起火点是厂房后的一个垃圾池，但是这还并不能得出最终的结论。”张学楷介绍，距离垃圾池七八米远有一辆被烧毁的货车，经过现场勘查，发现受初期火灾热量的影响，高温热烟气在货车靠近垃圾池的一侧留下了痕迹，烧得更严重。

汽车上的痕迹，给张学楷锁定起火点再次提供了支撑。但是，他并没有就此下结论，而是深入到被烧毁的厂房中，在废墟里继续寻找证据。

“根据烟雾的方向，我们在一个车间里，发现该车间窗户下的设备等均燃烧更充分，这些痕迹表明，火势是从窗户外向里面蔓延，也再次将起火点指向了垃圾池。”张学楷说，这又多了一份痕迹证据，他重返垃圾池，发现用彩钢板做的垃圾池顶棚呈塌陷状态，而彩钢板受高温影响，颜色变白了，这也证明彩钢棚受到高温，钢架失去了支撑作用而塌陷，“通过多个痕迹，我们锁定了起火点就是垃圾池”。

看似简单的痕迹寻找，但在张学楷看来，这其实非常考验火调员的火灾调查理论，包括视频分析、调查询问、现场勘验等。这次通过视频、痕迹锁定起火点，他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

寻找物证：

在灰烬中层层剥离

挖出紧贴地面的油腻子残留物

虽然锁定了起火点，但面对灰烬与废墟，火灾调查员要拨开迷雾，还原火灾真相，这更加考验火调员的“破案”能力。

张学楷回忆，经过前期大量的走访调查，工人下班时表示无异常，下班后开车送货的货车司机也表示，他在靠近垃圾池停车时周围并无异常。而且经现场调查，垃圾池周围没有明火源，也没有电源。

“垃圾池烧成了灰烬，周围也没有明火源和电源，这就给我们寻找火灾原因增加了很大的难度。这时候，我们就需要在垃圾池的废墟灰烬中寻找物证。”张学楷说。

随后，张学楷带领其他火调员，用火调专用的铲子，在垃圾池的废墟灰烬中挖掘燃烧后的残留物。

“这是技术活，需要在灰烬中用铲子一层一层进行剥离，寻找残留物中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慢、不细，物证可能就消失在灰烬中了。”张学楷说，通过火调员细致的挖掘，发现紧贴地面的一层，有结块的残留物，像塑料烧化后的样子。

为了搞清楚灰烬中的块状残留物到底是什么，张学楷指导火调员对工人、老板再次进行了大量询问，并到附近的家具厂进行访问，分析家具生产工艺流程，发现家具厂在制作产品时，要刮油腻子，然后又用砂纸磨，磨后的残留物就丢弃在了垃圾池。

“发现这个东西后，我们在灰烬中提取了未烧尽的油腻子残留物。”张学楷说，因为周围没有火源，他怀疑此次火灾可能是自燃引起。

科学鉴定：

冬天怎会自燃？

送检报告支撑认定结果

“对别人来说是‘垃圾’的东西，对我们而言却是宝贝，都是我们开展火灾事故调查、进行原因认定非常重要的证据。”张学楷说。

张学楷介绍，垃圾池有40多平方米，有围墙围着，上面有彩钢棚，里面堆放的东西密集，包括废旧木块、布条、手套、油腻子残留物等，而且时间较久，可能导致积热不散发生自燃。同时，自燃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刚开始燃烧时比较缓慢，而且有大量的浓烟，烟熏痕迹很重，所以根据现场燃烧后的痕迹和发现的物证，他怀疑是垃圾池内的油腻子残留物发生了自燃。

“不过，我们也有疑惑，自燃需要一定的温度和湿度，一般发生在夏天，而此次火灾发生在冬天，且当天还在飘雪，所以不能轻易下结论。这时，就需要有科学的分析。”张学楷说，他们随后将提取的未烧尽的油腻子残留物送到了应急管理部天津火灾物证鉴定中心，分析自燃特性。

差不多10天后，消防部门收到了送检报告，结论显示未过火的油漆颗粒具有很强的自燃特性，在一定条件下放热功率基本上成几倍十倍的增加。

“试验数据完全支撑我们的认定结果，火灾的原因就此得出。”张学楷说，一个出色的火调专家，不仅要有丰富的火调经验，还要学会利用科技手段作为破案利器，在面目全非的灰烬残骸中，找到起火原因。

调查责任：

火灾原因不能“乱定性”

延伸调查吸取教训是更大的责任

“防患于未然”，不只是一句俗语，也是“火场神探”们更想做到的理想状态。

64岁的张学楷，大学学的是工业电气自动化专业，1982年大学毕业后进入四川省消防总队从事火调工作，至今已近40年。虽然现已退休，但由于他火调经验丰富，如今还在带领新人深入火调一线。

张学楷告诉红星新闻，四川省消防总队率先在全国成立了四川天府火调技术孵化中心，聘请他担任技术总监，还聘请了全国的火调专家为首席孵化专家、技术顾问，主要就是定期对基层的火调干部进行培训，提升他们的火灾调查业务能力，培育新生的火调力量。

张学楷表示，查明火灾原因是火灾调查的中心任务，也是一项法律性、技术性和时效性都很强的专业工作。而要做好火灾调查，火调员必须要有火灾调查理论的支撑，还需要专业化知识过硬，调查出的火灾原因才能更加科学。

在他的印象中，成都市多年前一个小区曾发生过一起火灾，出现了人员伤亡，死者是一名租房户。当时的调查分为电线短路和电器使用不当两种结论，而这两种结论代表了不同的责任。

“如果是电线短路，说明是房东的责任，而如果是电器使用不当，则是租户的责任，两者差距巨大。一旦认定错误，就会引发官司。后来我通过专业的电气方面知识，得出了是冰箱使用不当引发火灾，死者家属是一名老电工，也认可了调查结论。”张学楷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乱定性就是对大家的不负责任。

此外，在张学楷看来，通过火灾原因进行延伸调查，然后吸取教训，减少火灾的发生，才是火调员更大的责任。

“就眉山家具厂火灾而言，厂区虽然有监控探头，但没有做到系统化、规范化，如果有实时的监控画面，值班人员可以及时发现火情，及时扑灭，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而且，值班人员也没有定时或者不定时的巡逻，没有及时发现火情。此外，家具厂没有对油腻子残留物进行专业的收集处理，说明工艺防护措施没有落实到位。”张学楷表示，这些都是从火灾原因查找后的延伸调查，可以吸取很多教训。

6月2日，应急管理部火灾调查专家组成员王刚也表示，火灾原因的调查，可以明确火灾责任，并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刑事、行政、民事责任。对火调员来说，火灾原因的调查，首先要公平公正，如果调查水平不高，队伍不过硬，调查出的火灾原因不一定是正确的，甚至是错误的，受害人可能变成责任人。

“通过对火灾原因的调查，可以分析火灾数据，得出火灾发生的规律，吸取火灾的主要教训，为火灾防控工作提供科学依据。”王刚说，关于消防的相关法律法规，也会根据火灾形势的变化定期作出修改调整，并制定相应的行业标准。

红星新闻记者 汤小均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