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红星记录中国⑩｜专访杨红樱：四川儿童文学异军突起的力量，引领中国童书销售市场繁荣

四川在线记者薛维睿

一次杨红樱讲座的现场，有人提问什么是好的童书，一位女大学生回答，“就是小时候喜欢，长大也没有忘记的书。”

在长达近20年的时间里，杨红樱的作品占领着童书畅销榜单，一度占据中国儿童文学市场半壁江山。一代代的小朋友，读着杨红樱的童书长大，成为他们成长和青春时期最重要的记忆。

从马小跳、吴缅、冉冬阳到笑猫，杨红樱创作了一系列经典儿童文学形象，作品总销量超过两亿册，被翻译为英、法、德、韩、日等多语种在全球出版发行，获得国际安徒生奖提名。“杨红樱现象”一度成为中国儿童文学出版兴盛的代名词，推动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市场最初的繁荣。

“很多人以为我横空出世，我成名时已经40岁了，之前已经写了20年。”从成都人民北路小学教师，到成都出版社编辑，再到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加入红星路上的文艺大本营，一路走来，杨红樱始终在坚持儿童文学创作。

“我敬畏孩子。”在杨红樱身上，有对孩子真挚的感情，也有和他们做朋友的诚恳，这是她写作的初心。而成都则一直是杨红樱的创作源泉，“很多地方我写的是成都，翠湖公园就是人民公园，马小跳的原型是我的学生，他身上有成都人的幽默感。”

让孩子们爱上阅读

小时候看过杨红樱作品的人，长大后仍对其中的形象记忆犹新。她最为著名的系列小说《淘气包马小跳》，至今已经连载了20年。马小跳可爱、机智、豪爽，像每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但又绝不平庸。

马小跳的原型是她的一个学生。“我写作的初衷是让孩子们爱上阅读”，杨红樱说，“如果没有那段当老师的经历，我应该不会成为儿童文学作家。”

1981年，杨红樱在成都人民北路小学教语文，当时每周都有一节阅读课。几堂课下来，她发现同学们并没有太多读物。于是，杨红樱决定自己动手写。一开始不知道小朋友爱看什么，她就让每个同学把语文书上最喜欢的课文圈下来。排在第一名的是《小蝌蚪找妈妈》，随后是《小马过河》和《乌鸦喝水》。

“这都是一些科学童话。”杨红樱说，这些故事既满足了他们的想象力，又满足了他们的求知欲。“现在人们对于儿童阅读有误区，以为小孩子就喜欢嘻嘻哈哈的内容，没什么营养，这是低估了他们的能力。”

模仿这些科学童话，杨红樱写了第一篇故事《穿救生衣的种子》。“我的种子在水里漂了很久很久，救生衣里的空气跑掉了，种子就沉到水底，到了春天，我就生长出来了。”荷花是通过水来传播种子，荷花的种子莲子就是坐在莲蓬上顺水漂到别处安家，杨红樱用浅显的故事解释了科学知识。

在深奥枯燥的科学知识里，加上有趣好玩的故事情节，孩子们很喜欢读，她便继续写下去。有时她写完会在阅读课上念给孩子们听，读到精彩的地方，小朋友们鸦雀无声，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她，屏气凝神听她继续读下去。听到一些无聊的情节，明显有人心不在焉。

“孩子的反映是最诚实的，毫无掩饰地告诉你，什么人物形象吸引人，故事应该在哪里转折。”通过他们的回应，她逐渐摸索出儿童的阅读心理。做老师的六年，杨红樱一共写了一百多个短篇，几乎都是这样的科学童话。

教师从业的经历，给了杨红樱最初的写作动力，后来做编辑的经历，则给她带来更多的实践基础。1987年，杨红樱到成都一家出版社任职，专做童书编辑。在这期间，杨红樱认识到，童书写作是专业性很强的领域，需要了解儿童心理学、儿童教育学。每个年龄段的孩子阅读能力、认知水平、心理特征不同，杨红樱尝试根据不同的年龄段分层写作。

推动中国童书销量

2000年被称作中国儿童文学市场的分水岭。浙江文艺出版社社长郑重分析，在此以前，中国儿童文学市场惨淡，且局限在少儿百科等功利性阅读领域，儿童文学也因此成为少儿出版的“鸡肋”。随着2000年《哈利·波特》中文版面世，中国童书市场呈现“西强中弱”的出版格局。

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杨红樱的作品改变了这一局面。2002年，杨红樱陆续出版的《女生日记》《男生日记》《五三班的坏小子》等校园小说，很快跻身于童书排行榜前十。随后，《淘气包马小跳》系列出版，销量开始与《哈利·波特》平分秋色。2006年，《笑猫日记》系列小说出版，在国际童书作品中突出重围。郑重表示，在当时的全国少儿排行榜上，杨红樱的作品有绝对优势，常以一人之力，占据半壁江山。

郑重说，在杨红樱作品独领风骚后，中国原创儿童文学逐渐兴盛，逐步转为沈石溪、曹文轩、郑渊洁、伍美珍等一大批作家的作品畅销或常销，呈现百花齐放的局面。“儿童文学市场从2000年之间的弱势门类，发展到后来成为少儿出版十大细分市场之首，并占据整个少儿出版近40%的份额。”

在最巅峰的时期，杨红樱被称为“中国罗琳”“童书皇后”，频频登上儿童文学畅销书榜，小读者们热情拥护杨红樱阿姨，来信像雪花一般纷纷寄来。现在杨红樱在成都的家里，衣柜里都塞满了当年小读者写给她的信。

后来互联网普及，读者们转到博客、微博留言。现在打开搜索软件查询“杨红樱”，会发现大部分内容并非名家推荐或文学评论，而是小读者们热情真挚的读后感。一位图书管理员在社交平台评论：“不得不说杨红樱的书真的十分受孩子的欢迎，到什么程度呢，一批新书上架，就算副本有十多二十本，也能转眼就被借空。”

“杨红樱现象”成为中国儿童文学出版兴盛的代名词，争议伴随热度而来。以西方经典儿童文学作为标准，杨红樱作品被认为缺乏文学性，人物形象卡通化，语言通俗浅显，是商业化写作的代表。而支持者则认为，儿童文学本是“浅语的艺术”，应该以“儿童本位”为评价标准。由于对童书的评价体系态度不一，不少专家和学者为此争论不休。

“直到现在，在专家名家的推荐榜单上，通常不会看到我的作品。”在杨红樱看来，这是儿童图书市场面临的问题，“作者很难与终端读者直接沟通，常常会被家长和老师过滤，推荐一些他们认为正确的读物。”

这和杨红樱的理念相悖。从让学生选出最喜欢的课文开始，她写作的原则就是尊重小朋友的喜好。她主张给孩子自由，其中也包括选择阅读的自由，“大人应该把小朋友带到书店，让他们选择自己喜欢的书，而不是代替他们做出选择。”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杨红樱认为，童年时期应该培养阅读兴趣和习惯，“我希望孩子们能够通过读我的书爱上阅读，以后还会有更多好书等着他们。”

成长路上的队友和同伴

2000年，杨红樱出版了《女生日记》。写这本书的初衷是因为女儿，女儿将要告别童年，从女孩转变成少女。“这是所有的女孩生命中都会经历的一段非常重要、美丽的阶段，有必要将这段美丽的成长过程记录下来。”

中国式性教育是隐晦而保守的。80年代以前，中国的性教育几乎空白。1988年，中学才开始逐步开展“青春期教育”，但大多课程流于形式。大部分家长更是避讳谈性，在孩子青春期教育中缺席。

在《女生日记》以前，几乎还没有一本书以青春期女生为角度，帮助她们认识自己，直面两性成长的第一课。在这本小说里，六年级的冉冬阳和同班女生来到青春期，面临着生理和心理的微妙变化。书里有面对身体发育的不自信，经历月经初潮的害怕，也有怎样打破“乖乖女”的束缚，以及如何理解和面对父母的离异。

青春期的孩子，缺少父母和老师的鼓励，常常容易敏感、矛盾和自卑，而《女生日记》在她们开始认识自己时，给予温柔和肯定的答案。因为这本书关注的女性启蒙主题，当时央视《半边天》栏目还扛着机器来成都找她。这是国内最早的女性栏目，以先锋的女性议题颇具社会影响力。

许多经历青春期迷茫的女生，因为这本书找到了自信。杨红樱在签售活动，常会遇见一些女大学生，她们见到杨红樱热泪盈眶，感谢她的书陪伴自己走过那个特殊的成长时期。在一次活动上，一位从小缺乏母爱的读者对她说，小时候看这本书，就像妈妈在对她说话。这让杨红樱很感动，她也报以同样的真诚——只为孩子而写作，成为他们成长路上的队友和同伴。

最近几年，原生家庭问题广受关注。人们越来越意识到，每个人成长的家庭环境会对他们产生深远的影响。在这些问题上，杨红樱的观念是“超前”的。她在很多作品里都提到过离异问题，在过去很长时间的观念里，离婚通常是负面的，在离异家庭成长的孩子是有缺陷的。

“我不这样看。”杨红樱说，“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不能说命运是这样，你就有理由可以学坏。所以我在《男生日记》里对当时的社会思潮说‘NO’，因为我们在面对自己的命运时可以做的更好。”

在杨红樱的作品里，这种观念输入是随处可见的。在她微博的评论里，很多读者评论说，他们对于“两性”“离婚”“丁克”的认识，最初都是从杨红樱的作品中建立起来，以平等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寄托了我的教育理想”

这种儿童文学的教育功能，在《淘气包马小跳》里更加明显。在这个系列小说里，杨红樱在一个个故事背后，向读者阐述着正义、善良、快乐、友情、良知、道德的意义。

“马小跳身上寄托了我的教育理想。”杨红樱归纳她笔下的马小跳，他是一个有优点、有缺点的普通孩子，他淘气、好动，有学习的压力，有单纯的快乐，也有不能与成人沟通的委屈和烦恼，所以小朋友或多或少都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成长的影子。

出版至今，“淘气包马小跳系列”成为中国童书出版史上的标志性存在，马小跳也成为儿童文学中最经典的形象之一。去年2月，“马小跳结局”的话题在微博成为热搜。有网友发文说：“马小跳和安琪儿在一起了，张达和夏林果在一起了，唐飞和杜真子在一起了。”马小跳的成人结局引起网友热议，大家纷纷讨论童年记忆里的马小跳和他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