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雪峰

富顺豆花

最嫩的花

富顺的心头肉

最柔软的花

却在时间的牙缝里

唇齿留香

最远的花

富顺历史上

出过200多个进士

这些离乡的才子

把日月当两扇石磨

磨心志 劳筋骨

点卤成文

想家的时候

把白云当豆花

蘸着思乡的泪水

一口一口

咽进心里

所有的花朵

和它的不败相比

都会失去颜色

有酒有肉有锦有绣的富顺

有一朵有情有义香飘万里

的豆花

月亮诗

我一直想给月亮

写一首圆满的诗

月亮太远了

照不见人间的疾苦

只是独自阴晴

我一直被烟火人间

熏得老泪纵横

写下的每一个字

都有苦味

都有缺

月亮太白了

像失血的美人

每当看见月亮

我都想给她

献点血

我一直被月亮照着

走后

留下的一小块空白

还是被月亮照着

月亮啊 我的月亮

今夜 我不写诗

我要给您磕个头

书桌

你在月亮上面

有一张书桌

地球一直兵慌马乱

你坐在桌子后面

纹丝不动

手不释卷

写下的每一个字

比月光还要明白

照亮自己的江山

也照亮别人的穷途

整个世界

蜷缩在你的脚下

不发出一点点声音

很多时候

没有人知道你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我就会

偷偷看一眼月亮

晕眩

从望乡台朝下看

月光笼罩的福田坝

长了一层绒毛

随时都会破壳而出

从梦里飞起来

外婆把我的手拉得更紧

给二舅相亲回来

走了很远的路

全世界都睡了

我太小了

小得只能记住这个画面

还有当时的一点点晕眩

一只白鹭在雨中飞翔

它飞过城市的上空

它飞过我们头顶

它躲不了雨

边飞边抖落雨水

雨越下越大

它越飞越慢

趁视野模糊前

趁雷电出现前

两只翅膀

不停地振动

我看见它的时候

它突然叫了一声

我知道

它是从一条河

向另一条河飞去

白鹭和灰鹭

从不在一起飞

也不在一块儿觅食

更不会一起合唱

保持着眼不见为净的距离

在昌明河上

白鹭飞过去飞过来

不见一只灰鹭

灰鹭飞过去飞过来时

也不见一只白鹭

在一起

除了和少数人

我和花草树木山水鸟儿

也有往来

和它们在一起的时间

比白天长 比肉体远

相看两不厌

有时能听懂它们

没有说出来的话

还是说不出来

此生苦短

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只囚笼

它们都是我释放出去的

又觉得此生足矣

想念

我经过了无数春天

见过各种美丽

能记住的是一个人

把我送到长途汽车上

她在窗外对我挥手：

你要 好好的！好好的！

那是春天！

为了握你的手 我握了所有人的手

为了找到你

我把世界翻了个底朝天

连一朵花都没放过

为了不错过你

我的心原地不动

等一个又一个朝代过去

为了看见你

我一次次仰望星空

你的脸庞藏在后面

为了握你的手

我握了所有人的手

我的梦是一个茧房

我走不出来

我日夜倾听着你的呼吸

我知道

你就在外面

但不是等我

下班时有人在过道上唱歌

我在收拾办公室

忽然听见歌声：

妈妈的吻甜蜜的吻

让我思念到如今

……

出门见是女清洁工

拖着一大袋垃圾

往电梯口走

嘴里哼着歌

平时在办公楼进出

总是低着头

她以为这个时候

大楼的人都走光了

我缩了回去

等她下去了

我再摁的电梯

明天就是除夕了

作者简介：

蒋雪峰，四川江油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四川文学奖、《新世纪诗典》第七届NPC李白诗歌奖特别奖、中国诗歌排行榜双年度短诗奖，磨铁十佳诗人奖等奖项。出版诗集《琴房》《那么多黄金 梦和老虎》《锦书》《从此以后》《月光推门》《山藏在山里》《李白是非洲人》(德汉双语)，随笔《李白故里》《如沙》。作品被译成英、韩，德三种文字。作品入选《中国诗歌年鉴》《中国诗典》《中国第四代诗人诗选》《新世纪诗典》等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