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熊晓雨

逃离叙利亚，他们做到了。

小鹿(网名)如今在埃及安顿下来。炮火声下的辗转撤离让他很疲惫，但是终于“安全了”。反政府武装占领叙利亚中部重镇、全国第三大城霍姆斯后，小鹿“明白不能再等”，他必须连夜撤离大马士革。6个多小时后，当地时间12月8日，和他共同抵达埃及的还有一则消息：似乎没有抵抗，首都大马士革被拿下了。

不过十几天时间，统治叙利亚超半个世纪的阿萨德家族政权就如此迅疾地结束。外界对这种“平静”感到诡异。小鹿告诉四川在线记者，“叙利亚人民早就厌倦了战争”，一些当地人不关心林立的反政府武装派别谁来掌权，因为他们不知道，战火叙利亚还有没有明天。

逼近霍姆斯

难以熄灭的火已经烧到首都门口

在小鹿看来，大马士革似乎一直“一切正常”，直到反政府武装开始攻打第三座战略要城霍姆斯——离首都大马士革仅有165公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11月27日凌晨，数千名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力量进攻阿勒颇叙利亚政府军阵地，炮击和空袭交替发生。“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但战争应该不会很快结束。”在叙利亚做自媒体的甘肃人小鹿感觉首都大马士革生活还没受太大影响，选择暂时留下。

不过反政府武装的突袭速度显然超出他的想象。“闪电般”，只用了两天，叙利亚北部最大城市阿勒颇沦陷，紧接着第四大城市哈马也被占领。

“这一切都太快了。”小鹿不是没感到过害怕。哈马沦陷时，当地电视画面显示，反对派力量在哈马市游行至深夜，庆祝枪声不绝于耳，一些犯人在被反对派释放后涌出了城市监狱。

小鹿意识到事态非比寻常。当他看到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向在叙华人发布的提示从“劝离”变成“紧急撤离”时，他确信“叙利亚局势更加吃紧”。但“侥幸心理”让他选择再等几天，然而等来的是反对派武装力量向霍姆斯逼近。网络流传的多段视频显示，离开霍姆斯的公路拥堵不堪，躲避战火的民众挤满车辆。

大马士革终于紧张起来。小鹿第一次在枪林弹雨声中被吵醒。他开始用短视频记录大马士革的恐怖氛围。“什么情况？什么情况！”离他10米左右的楼房墙上闪着疑似炮弹的红光，周遭是此起彼伏的枪声。在叙一年半，他“第一次感到离危险那么近”。

电力、网络供应也开始不稳定。“一天最多有电(供应)不到三个小时。”更让小鹿紧张的是，大街上随身带枪的便衣警察逐渐增多，救护车随时待命，打车回家时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店铺都相继关门，物价还出现一些上涨。

一把难以熄灭的火已经烧到首都大马士革的门口，小鹿决定赶紧撤离。

逃离大马士革

最后一趟去黎巴嫩的车

当地时间12月7日，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声称“部队已经开始围攻首都大马士革”。小鹿想，一定要在炮火前撤离。

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为所有在叙华人建了一个微信群，协助有意愿的中国公民安全有序离叙。撤离路线和车辆由大使馆安排，司机由拥有几国护照的当地人担任，确保他们不被阻拦、顺利离开。小鹿接到消息，“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可以撤离大马士革的机会了”，他“非常听大使馆的话”。8日凌晨3点，他和朋友张蒙坐上包车，奔赴黎巴嫩口岸。

一路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除了能听到枪火声，沿路设站排查非常严格。小鹿注意到，大多车辆需要开箱检查，每过一站，他总要担心能否顺利过关，以至于通关的“丝滑”让他难以置信。“看到车里坐的都是中国人，我们都亮出中国护照时，他们直接放行。”

报道显示，叙利亚战争发生后，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不止一次发布提示，将协助有意愿的中国公民安全有序离叙，并且敦促叙利亚切实确保中国在叙机构和人员安全。

撤离的过程让小鹿既心安又“特别伤心”，因为有太多叙利亚人想要逃离但无法逃离。他们穿着厚重的羽绒服、穿梭在叙利亚的寒风中，看到许多叙利亚的妇女儿童扛着大包，骑着摩托、挤满抛锚的小卡车，甚至在大冬天光着双脚向黎巴嫩口岸徒步而去，但大多都受到了阻拦。“这就是生与死的边界。因为我是中国人，我可以很快出去，但叙利亚人只能看着，我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一切。”

8日凌晨5点，出发2个小时后，小鹿抵达黎巴嫩机场并飞往埃及。“几乎是刚刚过境”，黎巴嫩口岸就关闭了，他们是最后一批成功撤离叙利亚的人。

彻底离开这片战乱土地前，他想起刚刚在黎巴嫩和叙利亚边境上遇到的小孩，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直愣愣望向他，“你们能带我离开吗？”

难以想象的叙利亚明天

12月8日下午，叙利亚政府军正式宣布，叙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政权已经结束，政府已准备好向反对派“伸出手”，并将其职能移交给过渡政府。

这种平静令很多人深觉诡异。但多个境外媒体证实，至少有南、北、东三条战线在叙利亚燃起战火，向大马士革逼近。

小鹿谈到他的叙利亚朋友，“他们不管谁掌权，只是想要和平，叙利亚人民的生活那么苦，早就厌倦了战争。”张蒙一位身处塔尔图斯的朋友告诉他，“新政府已经通知部分学校开始正常上课。”

这不代表一切已经安全，尤其是枪支问题。小鹿他们暂时没听说反政府军会伤害平民，但街上经常响起“朝天鸣枪”的庆祝声，令当地人民感到恐慌。持枪者也并非都是军人。张蒙了解到，“反对派占领一座城市后，原政府军会开放武器给新政府军，一些平民也会拿到枪。”支持者们效仿朝天开枪，偶尔也会伤到其他平民。

混乱的局面一时得不到解决。很多在叙华人和叙利亚平民依然不敢出门，只敢待在家中靠囤积的水和食物生活。

平静果然仅仅持续了不到1天。

当地时间12月9日晚，叙利亚拉塔基亚、大马士革、霍姆斯、卡米什利等多地遭以色列空袭。小鹿立马联系了滞留在叙的华人朋友，所幸“目前安全”，但是在居民区仍能听到爆炸声。

联合国难民署当地时间10日发布消息表示，自叙利亚反政府武装11月27日发动攻势以来，叙利亚境内流离失所者人数在80万至100万之间，其中15万人“经历了二次流离失所”。难民署指出，在该国14年的战争中，已有1300多万叙利亚人逃离家园，其中90%的人需要人道主义援助。

安全撤离到埃及后，除了在叙的华人朋友，小鹿还经常想到和叙利亚朋友的告别画面。

在叙一年半，他感受到当地人“十分友善”。即使叙利亚人不能像他一样远离战争，但他们会说，“我不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但我的兄弟我要知道你的平安。”

叙利亚的明天似乎很难确定。多位国际形势研究专家受访指出，在短期内，可能没有一支力量能够统一叙利亚。因为政府的垮台并不会带来和平稳定，反而可能使叙利亚陷入更加动荡的局面，甚至可能重新爆发内战。

撤离前，一位叙利亚朋友坚持邀请小鹿到家中吃饭。他原本没打算去，但是这位叙利亚朋友对他说，“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餐了，因为明天醒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小鹿确定，如果局势稳定、安全下来，他将从埃及返回叙利亚。“那不会是最后一餐饭。”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