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址名片
宝山遗址位于陕西南部的汉中平原,地处秦岭和大巴山之间,这里是连接秦蜀重要通道。
宝山遗址是一处从仰韶时期到殷商时期的遗存,其中以商时期遗存最为丰富,创造了有名的城洋青铜器群。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城洋青铜器群一共发现了700余件青铜器,包括容器、酒器、兵器、工具等,鼎、罍、壶、盘、觚、爵、斝、矛、戈、刀、面具等皆有,还有一批难以定论用途的异性器。
这个青铜器群能看到典型的中原商王朝风格,有着与殷墟妇好墓中形制几乎相同的青铜罍,同时又显示出与巴蜀文化的密切渊源,还有不少是独树一帜的独特创造。有一种学术观点认为,这里或许就是连接中原与巴蜀的一个“文化中转站”。
在宝山遗址中,除了发现房屋遗迹、陶器坑、小型墓葬之外,还发现了数量丰富的“烧烤坑”,多达数百个,这是宝山人独特的一种生活方式,将狩猎打渔获得的食物放入坑中进行烧烤,然后食用,后又将吃剩下的废弃物丢入坑中掩埋起来,一定程度上体现着宝山人已经熟于用火,同时还具备了“环保意识”。
四川在线记者 吴梦琳
宝山遗址
位于陕西南部的汉中平原,地处秦岭和大巴山之间,是连接秦蜀重要通道。
随着三星堆遗址祭祀区新一轮考古发掘,再次出土大批的青铜器,引发关注。而与四川北部相接的汉中平原上,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位于湑水河两岸的城固和洋县境内,出土了700余件青铜器。
经过西北大学教授赵丛苍坚持的寻找,“城洋青铜器群”被证明是由宝山先民所创造的,数量可观、造型丰富,既呈现出中原商文化的典型特征,又与古蜀文明存在诸多相似和联系,更有着独树一帜的独特创造,从而引发了关于宝山文化圈,与中原文化圈、古蜀文化圈之间的关系的诸多探讨,有学者认为,这里就是巴文化的一支,也有学者认为,这里是中原文明联通古蜀文明的一个“中转站”。
今年7月,四川日报全媒体“寻根五千年中华文明·三星堆对话古遗址”大型融媒体报道组来到这里,在赵丛苍带领下,踏上宝山遗址的寻访之路。
湑水河畔惊现大量青铜器,谁创造的?
汉中平原与川北相接,不论是自然气候、地形地貌、饮食习俗甚至当地方言,两地都十分接近。
湑水河长江流域汉水水系的一条支流。北魏时期,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这样记载,“婿水又东径七女冢。冢夹水罗布,如七星,高十余丈,周回数亩。元嘉六年,大水破坟,坟崩,出铜不可称计。”
城固和洋县,大致以湑水河为界,正如《水经注》的记载,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两县农民在种田挖地时,沿着湑水河畔,挖到不少青铜器,引发学界的关注。
这些青铜器,大多都是以集群式埋葬,分布在沿着湑水河两岸和汉江两岸的狭长区域内,只有少数是单件出土于河床中,专家猜测,这或许是河水冲刷冲入河床中的。几十年来,在这一区域,陆陆续续发现了超过700件青铜器,种类十分丰富,包括容器、酒器、兵器、工具等,还有一批难以定论用途的异性器,例如青铜泡。
城固是张骞故里,新建成的城固县博物馆,坐落于张骞墓景区中。记者在展厅看到陈列在这里的“青铜宝库”,鼎、罍、壶、盘、觚、爵、斝、矛、戈、刀、面具等皆有,不乏十分精美之器。
在这个“青铜宝库”中,能看到典型的中原商王朝风格。例如,一件兽面纹铜方罍,堪称城固博物馆镇馆之宝,这件青铜器高51.2厘米,面宽15.3厘米,底面宽12.8厘米,侧宽11.8厘米,重21.25千克,1976年发现于城固苏村。兽面纹铜方罍纹饰十分精美,方唇,直颈,圆肩,弧腹,凹底,肩两侧施牛形首一对,背面腹下部有一羊首盖、颈四面各施一道扉棱,盖和握手皆饰倒置卷角饕餮纹,握手纹饰以细阴线纹表现,颈部以扉棱为界,饰一对相对的夔纹,组成饕餮面,肩部两面各饰一高浮雕,卷角为两部分,上部为涡纹间饰夔纹,两面各有五个涡纹,整体来看,形制与殷墟妇好墓出土的方罍形制几乎一样,是典型的中原之器。
兽面纹方罍
然而,青铜泡、镰形器、青铜面具等完全不同于商王朝风格的器型,也不在少数。例如1976年10月,在城固县苏村小冢发现了23件青铜面具。这组青铜面具脸形有椭圆和圆形两种,目框深凹,眼球外凸,中有圆扎。面具脸壳外凸内凹,五官位置与人的面部相近。器形为两耳直立,悬鼻突起,透雕獠牙,造型独具一格。
如此数量丰富、制作精美的青铜器从哪里来,一度困扰着学界专家们。尤其是大量青铜器都是由农民发现,考古资料几乎是缺乏的,这对于城洋青铜器群的研究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彼时,有学者认为,这些青铜器中,与成都平原竹瓦街窖藏出土青铜器风格类似,猜测城洋青铜器群来自于蜀文化,甚至汉中平原可能是当时蜀文化活动的中心。然而,随着80年代三星堆的发现,这样一种说法被打破,蜀文化的中心一直就在四川。
寻找到城洋青铜器群的族群归属遗址,成为破解这一谜题的关键,包括北京大学、中国社科院以及省上文物部门等都曾派出专业考古人员,希望能找到遗址,但都无功而返。
在宝山之上,发现“宝山文化”
如今已满头银发的赵丛苍,1990年还在西北大学就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当时,他选择了城固洋县青铜器作为自己毕业论文研究方向,带着这个题目,也来到了城固。
“说实话,当时压力很大的,那么多大咖都去找过,没找到,我能找到吗?”赵丛苍走路步伐很快,声音洪亮,多年的田野考古让他练就了走路爬山的好本命,带领记者走到城固县湑水河边的水稻田里,一边走,一边回忆往昔。
1990年3月19日,赵丛苍对这个时间记得非常清晰。当时,赵丛苍和自己的两位助手,以及当地文管所的工作人员,已经连续挖了十多天,跑了10多个乡镇,在此前发现青铜器的地点逐个勘察,一无所获,甚至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很累,更焦急,当天我们又挖了一上午,中午时躺在湑水河旁湑水村一处稻田里休息,突然看到河对岸,有一个山包包,在一片平原之上,引人注意。”赵丛苍回忆,当时,自己问同行的城固文管会王主任,山包包叫什么名字,对方回答:“宝山。”
“宝山?”赵丛苍眼前一亮,尽管对方告诉他,宝山上什么都没有,他还是执意要去宝山看看。附近没有桥,3月份河水还很凉,赵丛苍带头挽起裤腿,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趟过了河,直奔宝山。
刚好,有村民因为要修房子,正在宝山山脚挖土做地基。赵丛苍睁大眼睛,眼球随着村民抡动的䦆头转动。忽然,泥土带下一块他朝思暮想的东西——陶片。他喜出望外、兴奋不已!
“我抓起陶片问村民,山上有这样的东西么?村民说,山顶上,好像有这样的陶瓦瓦。”回忆起当时的经过,赵丛苍依然十分激动。
赵丛苍一行人奔上宝山山顶。“山上是没有人的,陕南这个地方植被很好,杂草把路罩得严严的,我们拨出一条路来上来,上来之后就发现有梯田样的台子。”赵丛苍告诉记者,或许是考古人的敏锐性,一眼就看到了灰层,自己就用手铲掏开,一看,有陶片,虽然认得不是很准,但感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好像已经找到了。“因为这些陶片看起来不像那个秦汉时候那么晚,也不像史前时期那么早,应该就是夏商周这个时候,我就一下子来了劲了,非常兴奋了。”
随后一行人迅速在山上开始布探方,成堆成堆的陶片被发现,宝山果然有宝!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天天一亮,赵丛苍一行就直奔宝山,到了晚上,每个人都背着满满的几大包陶片下山,到住宿的招待所清洗、整理、记录。县里的文管所、当地的村干部,全力配合他们的发掘,当地本来是吃米,但赵丛苍习惯于吃面,文化站一位干部为此专门经常给他包饺子。
而城洋青铜器群考古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消息,很快传开,知名的考古专家李伯谦等都专门来看这批陶片。
1990年7月,赵丛苍顺利毕业留校任教,他建议学校,将宝山作为本科生的一个实习基地。
考古发掘使赵丛苍得出了结论——宝山遗址是一处从仰韶时期到殷商时期的遗存,其中以商时期遗存最为丰富,而城洋青铜器群正是宝山遗址商代族群所创造和留下的,并提出将其作为一支独立的考古学文化命名为“宝山文化”。
据介绍,特别的是,在宝山遗存中,除了发现房屋遗迹、陶器坑、小型墓葬之外,还发现了数量丰富的“烧烤坑”,多达数百个。
“烧烤坑是宝山人独特的一种生活方式,他们将狩猎打渔获得的食物放入坑中进行烧烤,然后食用,后又将吃剩下的废弃物丢入坑中掩埋起来。”在赵丛苍看来,这一定程度上体现着宝山人已经熟于用火,同时还具备了“环保意识”。
创造如此丰富青铜器的宝山人是谁?
尽管已经明确了城洋青铜器群由宝山人创造,那宝山人又是谁?这又成为了一个新的问题。在学界,也就此展开了丰富的讨论和研究。
“这里出土的方罍,与殷墟妇好墓中同款,妇好是国母,身份仅次于商王,说明城洋青铜器的主人身份地位应该非常高,这里当时可能是一个方国。”赵丛苍说,然而从性质上来说,这个方国,应该是巴文化的一支,是从长江中游来到这里定居的,因为在这些青铜器中,看到了明显的湖北路家河文化的影响。
赵丛苍解释,当时,巴人也有很多分支,互相之间可能在争夺统治权,失败的一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来到了汉中,在这里定居繁衍。
青铜戈
在这里所出土的丰富青铜器,从工艺上看来,有一部分是从长江中游或者中原地区进口过来,有一部分则是本地自己铸造的。“从目前的材料看起来,与妇好墓中同款的方罍,应该就是交换或者其他方式进口而来,当地的青铜铸造技术,应该做不出那样的纹饰。”赵丛苍说。
当然,学界也依然存在着另外的看法,也有学者认为,这里既不属中原,也不属于巴蜀,而是另一个独立的古国,但汉中与巴蜀以及与中原之间的密切文化因素的影响,是肯定存在的。
而另外一个问题是,宝山人为何将数量丰富的青铜器埋于此地?据介绍,城洋青铜器群的持续年代则从商代中期持续至商代晚期,这是古代青铜器发展的一个高峰。一般来讲,青铜器的埋藏主要有墓葬、祭祀、窖藏等几种方式。例如河南安阳殷墟遗址,是墓葬,青铜器作为贵族的陪葬品被掩埋;陕西周原遗址则是典型的窖藏,当外敌攻入,周人出逃前将这些青铜器全部埋于地下;三星堆遗址,则被认为跟祭祀相关。
青铜泡
那城洋青铜器群,被分布埋于此地几十公里境内、且前后时间持续了两三百年,是为什么?这个问题,也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青铜镰
首先墓葬的方式已基本被排除,至于窖藏和祭祀,两种说法皆有,至今没有定论。
在赵丛苍看来,城洋青铜器群一定程度上不能排除祭祀的可能,因为这些青铜器,大部分埋藏在人工堆筑的台子上,也就是当地称为冢的地方,或许代表着对于山川、天地的祭祀。
当然,由于考古材料还很有限,这些都只是赵丛苍目前的一种推测,还需要更多的材料来证明。也有许多的问题,依然等待未来的考古发掘来解答。“现在关键有个最大的问题是宝山文化没有发现大型的墓葬,按理来说这么一个大体量的文化,应该会有大型的墓葬发现,我们曾经为此做过非常多的努力,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如果未来有新的资料确实能颠覆我的认识的话,我还愿意改变观点,我们要秉持唯物的学术态度。”赵丛苍说。
多年来在城固和洋县搞考古发掘,赵丛苍还有了一个别名——“赵城洋”,当地不少文物部门的工作人员,都是赵丛苍的学生。在赵丛苍看来,宝山遗址的发现,再度证明着中华文明的多元。“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在整个的中华文明主线的基础上,存在于四面八方的多元文化,共同构成了丰富的中华文明。”